他蜷縮起身體躺在先皇后身邊的空隙中,挨著先皇后的遺體呼呼大睡。額上鼻尖上全是汗珠,碎發濕漉漉地貼著臉,手上還拿著先皇后買給他的小木馬。
他不知道什麼是死亡,哥哥說是永遠的睡著了,永遠太過深奧,他聽不懂,可是他知道什麼是睡著了。
他以為母后只是在睡覺,所以他帶著最喜歡的小木馬陪母后一起睡,等他醒了,母后肯定就能陪他玩遊戲了。
可最終他醒了,母后沒有,她永遠沉睡在那個大盒子裡。
宗聿抱著他的玩具等了又等,等到先皇后出殯,等來疾風驟雨,突然明白永遠睡著了意味著什麼,嚎啕大哭。
「母后死後,大概是覺得我們翻身無望,她殿內的宮人開始另謀出路,就剩下貼身的宮人照顧我和兩位哥哥。父皇知道後,直接定下大哥儲君的位置,他把對母后的愛投射到了我們身上。
在後宮中沒有母妃沒有背景的孩子很容易被欺負,宗樾就是最好的典型,他母妃出生低微,是遭人暗算才有了他,而且生下他後不久就死了。
如果不是先皇后把宗樾帶回去撫養,他現在是什麼樣還真不好說。
宗聿兩兄弟要比他好太多,他們外祖是手握兵權的鎮北候,就算母后不在,也能保他們平安。
可先帝的打算遠遠不止如此。
「我們幾兄弟還小,身邊不能沒人教導,父皇幾番思慮後,把當時只是妃位又失了孩子的太后升為皇貴妃,讓她撫養我們兄弟三人。我們外祖父在武,江家在文,其實那個時候父皇就已經在為大哥鋪路,他想把一切都替大哥準備好。可誰也沒想到,他會倒在江家野心最膨脹之時。」
先帝愛屋及烏,對孩子的愛同樣毫無保留,唯一的遺憾是還沒來得及打壓江家的野心。
宗熠上位後,江家野心勃勃,若非外祖父鎮得住,只怕宗熠要成傀儡皇帝。
可厄運總會在不經意間找上門,三年後的戰場破碎了一切。
宗聿的聲音有些沙啞,幸福快樂的童年是那麼的短暫,他們一直在聚散別離。而也正因為失去的多,宗熠很在乎他們,從來不會過分約束。
他作為大哥,有擔當,有責任心,瞞下先皇后的死因,是因為沒有找到兇手。他更想在事情水落石出後,讓宗聿的痛苦可以發泄,而不是同他一般,深埋在心底。
宗聿難過,為母后難過,也為宗熠難過。
「我不知道在皇兄心裡,長兄這個身份意味著什麼,他沒有收走我的兵權,是希望我不依賴他也有自保的能力,讓御史彈劾我,則是堵悠悠眾口,讓其他人不能借題發揮。可我以前不懂,還會因為御史彈劾不去上朝。」
宗聿說著說著,自嘲一笑:「我是不是很任性?」
他側身躺著,枕著自己的手臂,和江瑾年面對面。
前世種種恍若昨日,他因親事和宗熠生出嫌隙,加上徐歸的挑撥,種種小事的堆積,他變成彆扭的小孩,哪怕心裡緊張在乎,也很難表達出來。
他總覺得還有很多的時間,可以慢慢彌補,可現實永遠殘酷,別離更像是一種詛咒,從他幼年起就不曾停歇,只不過最後輪到他自己。
魂游天際,他見眾生相,恍然回神,才發現自己真的錯失太多。
兄長的疼愛,江瑾年的執著,他一直是被愛的那一個。
【殿下為了不讓皇……皇兄受制於人,在邊關堅持了七年,回來後沒有擁兵自重,繼續用皇兄給的人手。你說自己是臣,不想引皇兄猜忌,其實那都是藉口。殿下在乎當初的感情,心裡知道回不到過去的純粹,就想儘可能的遠離權利中心。你討厭被彈劾,不是因為你任性,而是你覺得委屈。】
江瑾年上次就和宗聿談過這個話題,宗聿笑的一臉無所謂,他可以不在乎身邊是誰的人,可他在乎皇兄的信任。
年少的接連失去,並沒有讓他變得麻木,反而讓他更懂得珍惜。
他的皇兄是天下人的君父,也是他唯一的親哥哥。
被彈劾,會讓他覺得不被信任。雖然那只是朝堂上的權衡之策,但還是會讓他覺得像是被扎了一下。
宗聿怔愣,江瑾年的話擊中了他的內心,他豎起來的高牆被江瑾年伸手推倒。江瑾年把高牆後面那個困在過去和現在的自己拉出來,輕聲細語地說知道他的委屈。
宗聿的眼眶有些熱,眼前這個人,兩輩子都是他的救贖。
「瑾年,我……」被撫慰的情感有了一瞬的衝動,那句喜歡就在嘴邊,卻在對上江瑾年柔軟的眼神時被止住。
歡喜是一時的好感,宗聿可以說的毫無負擔。
喜歡是情意的表達,說出去以後,就會變成責任和擔當。它應該更謹慎,更鄭重,是在兩情相悅之後,而不是一時的衝動,單方面的自我沉淪。
宗聿平復下心緒,低聲道:「我想抱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