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是鍾長訣,也不想做鍾長訣。可剝離這個外殼,他還是什麼?
他有什麼所求之物?有什麼生存意義?他要在哪裡停下,如何生活?
他的全部社會存在,都圍繞鍾長訣而生。有誰真的認識他本人嗎?有誰真的承認他的存在嗎?
有,唯一的一個,可他已經不敢再面對他。
他又變成了孤身一人。
然後呢?他要去做什麼?
難道就這麼永無止境地走下去?走到能量耗盡,機能毀壞,在虛無中結束這頂替他人的一生?
他對此一無所知,只能茫然前行。
他就這麼走著,走到天光漸暗,樹木漸漸稀疏,露出一片開闊的山坳,上面散落著古樸的磚瓦房,像是個小村莊。見慣了高樓大廈後,猛然看到這上世紀的遺蹟,有種怪異的穿越感。
這是哪裡?
他不知道自己所在的位置,他只是挑了與祁染相反的行進方向,然後一直往前。
他在樹林邊緣停住腳步,突然察覺到身體的空虛——他已經連續兩天沒有進食了。
設計師還是依據人體特徵,給他設置了攝取能量的需求。真諷刺,他在思想上已經不把自己認作人類,可身體上還像人類一樣依賴外界。
就暫時在這裡歇一晚吧。
在走入村莊前,他將急救包中的紗布取出,密密匝匝纏在頭上,遮住大半張臉。無論如何,他現在不想被當作鍾長訣。
村莊似乎還保留著人工勞作的傳統,隨處可見荷著農具的老人。他們有著黃黑色面孔,頭髮蜷曲,衣服上縫著三角紐扣。鍾長訣忽然明白了這地方的古樸氣息從何而來。
這裡是巴良人的村莊。巴良人信奉新教——原靈教的一個分支,他們認定人類的慾念是招致災禍的根源,因而崇尚遠離都市的簡樸生活。
這很好,他現在最不需要的就是密集的人群。
有個老人發現了鍾長訣,看到他臉上的紗布,緊張地詢問他是否需要幫助。
「能讓我在這裡住一晚,吃點東西嗎?」他說,「我會付錢的。」
老人倒沒有拒絕,把他帶回了西邊的一座小屋。
磚房內部倒沒有想像中簡陋,電燈、取暖器,該有的家電並不缺,只不過不新罷了。鍾長訣在房外看到了發電機和蓄電池,平常的用電大概來自那裡。外界傳聞巴良人拒絕現代科技,像遠古人一樣茹毛飲血,看來是誇張。
「睡這兒行嗎?」老人指著一張低矮的長條桌,看起來是用於晾曬東西的。
鍾長訣說可以,老人就取了布來擦,又轉身說:「我去拿被褥,不過家裡只有一床空餘的,很舊了。」
鍾長訣剛想說沒事,裡屋傳來一個聲音:「我來拿。」
鍾長訣感到疑惑,他進門有一段時間了,如果家裡還有其他人,早該出來見面了。
不過,他很快知道了原因——房裡有輪椅滾動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