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鍾長訣說,「他一定會來。」
「為什麼?」
「因為他覺得他欠我。」
從一開始,祁染來做他的秘書,就是出於虧欠。祁染把他獨自拋在了曠野中,周圍危機四伏,沒有人支持他,更沒有人尊重他。
於是祁染來到他身邊,給他支持和安慰。祁染不喜歡欠人情,這輩子誰都不虧欠,唯獨虧欠他。
在這虧欠里,祁染居然又增添了新的債務——犯了和當初一樣的錯誤,錯把愛給了他。
於是愧疚之情倍增,到了共生死的地步。鍾長訣敢保證,他提出任何要求,祁染都會同意。毫不猶豫。
曾經有那麼一刻,他是想相信,他們之間有真正的愛的。
在那個小屋前,祁染曾經追上來,攔住他。那時候,他以為,他是想挽留他,他會說他愛他。
如果他真的說了,他會轉身回去。
可他最終說的那三個字,是對不起。
對不起。
他對他最鮮明、最急迫的感情,終究還是愧疚。
只要他說要走,祁染就會放他走。
整場對話,或者爭吵里,對方從沒說過「愛」字。
感情沒有達到「愛」的地步,就不會說「愛」。
這個人真的,真的,很不會說謊。
那麼,鍾長訣想,就停在這裡吧。他知道這個人平安就好。
他回到了前線,終端卻一直開著,每天,他都能收到一條消息。有時是生活瑣事,有時是對時局的感嘆。每晚,看到這條消息之後,他就能安然入睡。
不久,戰爭又開始了,炮彈炸掉了信號塔,通訊時斷時續。在指揮室,盯著屏幕上閃爍的光點,他總覺得有一部分脫離了身體,遠遠地懸著。
這種不安的感覺日趨強烈。直到某一天,他和高級指揮官、參謀坐在一起,前線的實時情況通過無線電、終端快速更新,傳令官一臉蒼白地走進來。
「將軍,」他說,「里蘭剛剛遭受了地毯式轟炸。」
一瞬間,轟炸師、海上艦隊、地面部隊的通話,忽然變成模糊、遙遠的嘈雜。只有傳令官的聲音,在這片渺茫的冷寂中,如此清晰,如此字字錐心。
「克尼亞發射了60枚傘形飛彈,整個裡蘭炸成了一片焦土,傷亡數量目前無法估計……」
隱約地,鍾長訣仿佛聽到了炸彈的轟鳴,人體碎裂的聲音,直衝雲霄的哀嚎與哭泣。
指揮室里,其餘將領的臉上也沒了血色。
他們的家人,就在第四基地的家屬區。
士兵的父母和孩子,有些也在里蘭。
鍾長訣眼中閃爍著爆炸的光點,神智仿佛抽離了身體。恍惚間,他聽到了自己的聲音,如此渺遠,如此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