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裡懷著戒備,丫兒清了清哭啞的嗓子,率先打破了屋裡的安靜,偷偷地,她打量起倒伏在地的余淮水。
余淮水生的羸弱又白淨,不像是這個土匪窩子裡的新土匪犯了錯被拘在這兒的,反倒...像是被綁來的。
「我...」余淮水不知該從何說起,這月余發生的事太多太雜,從頭講起難免又揭起傷疤,他實在不想回顧:「我是被綁來的。」
「剛剛他們說,你與臧六江是相好?」丫兒不明白余淮水怎的就突然頹靡了下來,還是自顧自地刨根問底。
「...是。」余淮水痛快地點了頭,他這般坦然,倒讓丫兒有些無所適從。
兩個男人也能互生情愫嗎?丫兒都忘了自己的傷心事,有些愣愣地望著余淮水出神。
她不回話,換余淮水疑惑地抬頭望來。
「那你應當是個好人...他們東寨,是個好地方。」丫兒這才覺得自己有些冒昧,急忙地誇讚一句。
不過這倒也不是她有意恭維,山下的百姓不清楚真相,這西寨里的人卻是個個兒心知肚明,那東寨的的確確,是好人窩子。
余淮水自然能聽出丫兒話語中的少許嚮往,眼裡的疑惑被不忍替代。
土匪窩裡受委屈的姑娘,實在是讓人可憐。
「你...也是被土匪綁來的?」余淮水斟酌著,問出了話。
「我?」丫兒回了神,聽余淮水這樣問,淒悽然地笑了:「我不是,我是被我哥哥送來的。」
此話一出,余淮水倒吸一口涼氣。
把一個姑娘送到土匪手裡,這哥哥是怎樣的惡毒心腸。
「我也不是這莊子裡的人,我家,原本住在南邊...」
丫兒似乎並不避諱自己的過往,應是很久沒有同人好好說過話了,余淮水還沒有發問,丫兒便自顧地想了下去。
她家應當是往南去的,依稀記得小時候家裡也會下雪,卻不及這莊子裡的大,她沒出世前有兩個姐姐,踩著肩膀排下來,才多了一個哥哥。
這該是他們家最大的喜事,家裡終於添了一個男丁,娘那會兒因為懷孕不停而塌下來的腰杆子估計都直了些,在村里也抬得起頭來,爹也高興,與娘商議好再也不生一子半女,要他娘好好地歇歇。
可天不遂人願,娘在一個初春季節里懷上了她。
對於這個家,丫兒這個孩子來的太不應該,為了拼一個男娃娃,爹都快把地里的養分榨乾了,苦哈哈地從土裡擰出每一粒糧食,娘也帶著幾個姐姐做起了納鞋底縫衣裳的活計,勉勉強強才能填飽家裡五口人的肚子。
這個時候再添一口人,對於這本就貧寒的家境只會雪上加霜,他爹要她娘找村子裡的接生婆,想要將肚子裡的丫兒打了去,可接生婆說她娘的歲數太大,這打胎藥喝下去,只怕是會丟了命。
她娘不敢了,只得回了家對著她爹哭訴,初春還冷著的風中,他爹坐在屋門前抽了一桿又一桿焊煙,夜裡答應讓她娘把丫兒生下來。
於是在冬日她降生的前半月,她十二歲的大姐姐悄無聲息地嫁了人。
丫兒自然不知道他爹從穩婆手裡接過她時是個什麼反應,大概是沒什麼表情的,只是家裡去了的姑娘又被補上,似乎沒什麼差別。
沒人知道大姐姐嫁去了哪兒,二姐姐也更加的沉默寡言,與爹娘與她與三哥哥都不親近,遠遠地,猶如避著什麼蛇蠍。
自然而然地,丫兒便與三哥哥要好些,年齡相近的孩子總是能玩到一起去,她隨著三兒漫山遍野地跑啊瘋啊,在某天回家時,她十一歲的二姐姐也不見了。
她那年八歲,看著爹臉上的皺紋都平展了,恍恍惚惚地,她似乎明白了什麼,她很怕,怕到那天夜裡的燉肉她都吃的不香了,被他娘嘮叨著挑揀著放進了三兒的碗裡。
可是她的三哥哥與她最要好,三哥哥一定會保護她的。
她小小的歲數瞞不住心事,將這些煩憂一股腦地告訴了三哥哥。
那時三兒拍著胸脯保證,他一定不會讓他的丫兒妹妹也這樣無聲無息地嫁了人,他要她能自己選一個如意郎君,能風風光光地大辦一場。
家裡人少了,肚子便能吃的飽了,她長到了十一歲,也沒聽說爹娘要給她找什麼人家。
真好。她那時想。若是爹娘執意要她嫁一個不認識的人,她便收拾包袱一跑了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