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誰聽了都覺得是無稽之談,像一個毛頭小子為了急功近利說的胡話。
偏偏臧永強答應了。
父子倆像是定下了夜宵吃什麼一般,就這麼拍了板。
「我也不同意。」一旁一個挺壯實的男人開了口,他生了一把極為濃厚捲曲的絡腮鬍,同為捲曲的長髮披肩,再配上他圓厚的體格,像一隻坐在案後的黑熊。
「夜襲不是說去就能去的,他丟不丟命是一回事,拖不拖累人又是另一回事。」
「若因為他出了什麼差錯,賠了我們派去的精兵,誰來擔這個責任?」
從前也不是沒有過,王親貴族塞了個草包兒子進來混軍功,上了戰場卻要嚇破了膽,害得折了幾個好兵去救他。
大鬍子問誰來擔責,擺明了便不信任臧六江。
「老倭在的那艘船上有百十號的人,我們從未登船突襲過,你明白這意味著什麼嗎?」
「他要帶人一間一間的看,一間一間的殺!」
屋裡悄無聲息,誰都清楚,世人難為。
「殺人。」
對大鬍子的詰問,臧永強並未回應,盯著臧六江問道:「你行嗎?」
臧六江的身影始終未動,說他急功近利也好,說他不知輕重也罷,他來這一趟,就是為了想法子能走到余淮水身旁。
在臧六江眼中,這不叫危險,叫良機。
「...... 」臧六江微微揚起頭來,那金圈搖曳,張揚到了極點。
他開口,吐出兩個字。
「自然。」
小船趁著夜色駛離灘涂,海上沒有蟲鳴沒有鳥叫,除了海浪沒有一絲聲音。
為了悄無聲息地靠近倭船,小船摸黑前行,一船六人無人作聲,黑夜吞沒了他們的身形,臧六江連近在咫尺的同僚都看不到,只能看見那倭船上點著的小小燈火。
近到船邊,隨行一人掏出兩圈船索,一隻鐵質鉤爪拴在船索一端,他甩開臂膀狠甩兩番猛然一擲,嗆啷一聲,鉤爪便掛在了隱在黑暗中的船欄上。
那男人緊張地長舒口氣,他已經儘量小心了,可鉤爪那兩聲還是嚇得他滿頭是汗。
「成了。」男人扥了扥船索,確定牢靠,這才回頭看向了黑夜中的同僚,小聲道:「該你們去了。」
臧六江一把抄過韁繩,喝停了眾人:「你們不必去了,我一人就夠了。」
的確,臧六江單打獨鬥慣了,與旁人一同殺敵,讓他覺得放不開手腳。
按理來說,他的這份提議應是相當誘人的,不用拼命,還能領了軍功,何樂而不為呢?
可夜色里,卻傳出了幾聲不行。
「媽的,不成!... 俺要給俺妹俺爹俺娘報仇!」
「小聲些... 來就是為了多殺兩個倭狗,哪有這會兒縮頭的道理? 」
「走,怕個屁,死在戰場上家裡給老子單開一頁家譜,死得值!」
「少爺你別擋著,要走就快走,我們這趟,就是為了報仇雪恨!」
臧六江心頭震動,黑沉的夜色下他的眸仁逐漸張大。
冥冥之中,臧永強那句「他們不是你建功立業的墊腳石」似乎得以驗證。
「好。」臧六江一挽船索,躍身踏上船身借力,向上飛速攀登而去。
一行六個人,除去守船的那個小子,全都上了船。
雖說人人都是一腔報仇的熱血,可身陷敵營還是讓人情難自禁的害怕的,幾人粗聲喘息著,就近摸上一道門板。
「一會兒開了門,小六你先.... 」
「我先。」臧六江壓低了聲音,卻在這幾道哆哆嗦嗦的聲音里顯得分外沉穩。
「你哎,行... 那你先... 」這會兒計較先後實在沒有必要,說話的那人輕輕推開門板,門軸發出輕微的一聲吱嘎響動,裡屋的鼾聲傳了出來。
「好.. 哎!」
還不等這幾人做好準備,一道黑影一閃而過,絲毫不受黑夜阻礙,直撲床褥而去。
他沒有動腰間的那把長刀,手中倒握一把匕首,一道寒光亮過,一聲直刺肉中的鈍響,同屋倭寇驚醒欲叫,被臧六江一把直叩喉管,咔嗒一聲脆響,再沒了生息。
屋外的幾個同僚只能瞧見屋內寒光飛閃,除去血液飛濺聲音,便只剩下人死前喉管中的呼呼聲。
幾息過後,臧六江一把擦亮了屋內的油燈。
他臉上掛了一絲飛濺的血,一襲黑衣有些濕潤,不知是登船時沾了海水,還是剛剛殺敵時迸濺的血水。
幽暗的燈火中他站在滿是噴濺血水的屋內,對著屋外的幾人招手,氣聲道:「進來看看,是不是老倭頭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