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成燁掀起眼皮,見她白皙的面容透著點紅潤,眉如遠黛青,唇如櫻桃紅,隨著她的話語微彎,衣領處金銀絲繡的蝴蝶紋在陽光下熠熠生輝。
看起來,這姑娘昨夜睡得極好,半點沒有因和離一事憂心的模樣。
他並沒回答這問題,而是反問:「沈姑娘來,是為關心我身體,還是為和離?」
沈曦雲沒料到他如此直白髮問,沒個半點鋪墊。只得答:「首要自然是為公子身體。」
更是為了和離。
謝成燁勾唇,並不應聲,從袖中抽出昨夜她遞給他的和離文書,指尖捏住文書一角,將其展開,平鋪在桌面上。
沈曦雲一眼就看到和離書上寫著的「林燁」二字。
她眉眼間閃過一絲喜意,縱然很快便藏匿,也被一直盯著她的謝成燁看在眼裡,壓抑了半個時辰,自以為整理妥帖的心緒被這絲喜意再度勾出。
沈曦雲見謝成燁主動把已簽好的和離書給她看,當作他已應允此事,也不過多糾結謝成燁今日為何惜字如金,猜想大約是他剛恢復記憶,還在消化此事。
她忙不迭說:「想來公子這事已同意和離了,我這邊讓人拿去官府蓋印,公子放心,我定盡我所能把婚事的痕跡抹除,不影響公子。」
說著,就知情識趣地主動伸手去拿和離書。
謝成燁原本捏住文書邊角的手在她伸過來時落下,掌心向下壓住和離書,阻止了她拿起的動作。
張開的手掌恰恰好把「緣分已盡,情義難續」八個字遮得嚴嚴實實。
他在沈曦雲疑惑的目光下,再問一句,「你真心想和離?」
沈曦雲一愣,思索起他此刻問這話的用意。
他大約是恢復記憶不久,在整理這些時日發生的事,他明明都已經簽好和離書,又問她是否真心想和離,莫不是在試探她。
試探她是不是真的規矩聽話,不會惹事端,不會因他尊貴的身份而黏上他。
既如此,她也該好好表一番忠心,證明昨夜的那些誠意是真心,而不是糊弄他。
「自然,前些時日對公子多有得罪,惹下許多麻煩。幸好,今日公子身體已好,也算能彌補一番罪過。」
「至於和離一事,我心意言語絕無虛假,這婚事本就是一場錯誤,」她手指並攏指天,以表決心,「昨夜同公子所說,更是句句肺腑之言,只為挽回我曾犯下的錯誤。」
其音懇切,其聲誠摯。
簡直比朝堂上言官上諫的模樣還要誠懇,商賈之家女兒身真是委屈她了,她便應該去御史台做個諫議大夫,既能在騙人時花言巧語,又能在不合時宜的地方直言上諫。
難怪皇帝每回兒見了他們都犯頭疾,他如今腦子也疼起來了,仿佛有一根無形的線在他腦中拉扯。
謝成燁眉頭緊皺,手肘曲在桌上,緩緩抬起右手,修長的手指搭上額頭沿著眉心慢慢向兩側滑動,試圖緩解那痛。
心裡那股氣卻怎麼也順不過來。
沈曦雲見狀,還以為他是不滿意自己的說辭,又要繼續表達誠意。
「夠了。」
他聲音罕見的拔高几分。
放下手,他深沉如海的墨色眼眸盯著面前不知所措的少女,「沈姑娘說得不錯,這場婚事的確是一場錯誤。」
壓在桌面的手用力,青色的血管透著點壓迫的紅。
他不是早就知曉,她暗地裡已經備好和離書許久,她歡喜他恢復記憶也是為了更好的和離,為何在親耳聽見這些話時,仍然生出克制不住的疼痛。
不該是這樣,不該任由一個女子掌控自己的心緒。
淮王謝成燁,背負著皇帝的期望和父母的血仇活到今天,練就一身絕好的控制力。
對仇敵狠,對自己更狠。
如果腦海中引起他疼痛的線被握在她手中,他寧願沐血忍痛一時,將其抽出、折斷。
他應當把事情掰回正軌,掰回他今晨已經想好的處置上。
「和離一事,我自然同意。我們二人,確實不大相配,只是因失憶報恩,才有此一遭。」
謝成燁頓了頓,接著道:「但現在不是合適的時機,我在江州還有事要辦,尚且需要林燁的身份作為掩護,希望沈姑娘理解,給我一些時間。」
「事成之後,我自會遣人把和離書送去官府,還沈姑娘一個自由身,並許金銀以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