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本對離開江州一事無可無不可,但小殿下這麼趕人,真叫他生出幾分年輕時看熱鬧的心思。
章典揣手斜靠著柱子,一副無所畏懼的模樣望回去,表達自己待在這兒看戲的決心。
但在謝成燁如墨浸透的眼眸中敗下陣來,其間烏雲蔽日。
叫章典多年來在各種草藥進補下的健康身子骨無端沾染上點陰雨的寒意。
他不自覺地縮了縮脖頸,雙手交叉緊了緊衣衫,心下吐槽:老人家我寬宏大量,還是莫和今晨時就哪哪不對勁的小殿下計較。
提溜下眼珠,看見方茂把剛剛被帶到一邊的方嘉元接回,他忙不迭站起迎上去,遠離謝成燁周身一丈之地。
方嘉元嘴裡含著一粒剛剛景明塞過來的兔兒糖,腮幫鼓起,唇齒間含混不清叫了聲「姊夫好」。
方茂牽著方嘉元,同謝成燁問了聲好。
「我方才聽窈窈說,公子已恢復記憶了?」方茂問。
謝成燁應是。
方茂沉吟片刻後,嘆口氣,道:「有些話原本不該我說,畢竟我是個外人,可惜窈窈爹娘故去,宗族又不在江州,我只能厚著臉皮全當是半個長輩,公子勿見怪。」
謝成燁拱手,請方茂直言便是。
「此前公子與窈窈倉促成婚,因著失去記憶,不曾問過父母長輩,既然如今已想起,是否該好生議一議?以免婚事名不正言不順,也阻礙你同窈窈相處是不是?」
謝成燁聞言垂下眼眸,盯著廊道地面上的桃花瓣,道:「晚輩明白,理應如此,只是家在燕京,路途遙遠,待我同窈窈商議後,再定奪日期。」
自然是應付的話語,哪裡會有什麼去燕京見長輩的日期,一月後他們便會和離,此番期許註定只能停留在口頭上。
方茂不知沈曦雲和謝成燁今晨在屋內早已就和離之事談妥,只當是自己的囑託被應下,欣慰地笑,不免多說了些。
「去歲在醫館養傷時,窈窈日日跑來,多有殷切,只是那時我看著公子待窈窈始終隔著一層,因此成婚時我不免擔憂。」
他用鼓勵的目光看著謝成燁,接著道:「前幾日在莊子上見到公子和窈窈相處,只覺情意深厚了幾分,今日窈窈總算等來章老為公子醫治好身體,也算是有了個好意頭。」
「我只盼你們能消弭隔閡、恩愛相伴,這樣我也算對曹柔沈繼有了交代。」
謝成燁未料想方茂一直將他的變化看在眼裡,不論是從前的疏離,還是婚後紮根的一點情牽意動。
那她呢?
她能分清這些麼?
還是正因為分清了他笑容下的漠然,才心灰意冷,早早便想著和離?
察覺到自己的思緒偏移,謝成燁及時打住,衝著方茂拱手再拜,只說了句:「是,晚輩知曉。」
方嘉元可算是吃完了嘴裡的糖塊,方茂同謝成燁說的一番話也沒有避著他,他聽完這幾輪來回,早已按捺不住開口的心思。
他雖在學文識字上聰慧甚於同輩,但到底是稚童的年歲,不明白兩人話語裡的深意,揪出個他知曉的事情問:
「前幾日莊子上?那時姊夫不是沒同阿姊說幾句話麼?我記得阿姊反倒是和溫夫子說了許多話。」
謝成燁敏銳察覺到方嘉元話語的稱呼。
「溫夫子?」
方嘉元重複著剛剛和沈曦雲對話時的一套流程,點點頭,「正是,昨日我去私塾念書,發現莊子上那人成了我們蒙學的新夫子。」
長安本一直跟在主子後頭老神在在,聽見這話,一下瞪圓了眼睛。
合著昨兒他在江州城四處奔波的時候,這溫易之已經進了沈家私塾教書了。
沈小姐這事辦的,竟是半點沒對外聲張,莫說他了,看主子的臉色,就連主子大抵也是不知曉的。
話語說到此處,謝成燁只覺得空氣中新綻的桃花香似沾上一點俗氣,嗅在鼻腔中,惹人厭煩。
他想離開。
不論是方茂對他心思的洞察和殷殷囑託,還是方嘉元無意的孩童稚語,都給他腦海添上一點混亂的引子。
十八歲入朝後,僅一年功夫就多次上摺子參事,面對文官武官、新朝舊朝權貴的刁難質疑都不曾退縮的淮王殿下,難得在江州城一個小小的府邸庭院內,生出了無法招架的念頭。
他選擇順從自己的心意,藉口想起有事務未處理,匆匆轉身回了曲水院。
長安追著主子的步伐,怕主子責怪他辦事不力,欲主動認罰,囁喏著開口:「主子,溫公子那事……」
「不怪你,」謝成燁在他起了個話頭時直接打斷他,「此事也不必再管了。」
是他前幾日魔怔了,問題的根節從來不是沈家私塾是否缺人,而是沈曦雲怎麼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