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對她淡然平靜的眼眸,面對她不再對他揚起的笑臉。
可站在殿外,看著莊嚴寶象、僧侶檀香,他一時不知該去向何處,只得靠在殿外紅牆邊思量下一步的行動。
誰知這牆正好挨著老和尚的紅木桌,他把沈曦雲與和尚間的對話完完整整聽了。
一直聽到此刻,老和尚說她命有死劫。
謝成燁心底閃過一絲嗤笑,他不相信所謂求籤問卜,老和尚對他所言的什麼「命運多舛,情深緣淺」,他更沒有放在心上。
如果求籤問卜有用,大魏為何亡國?
要知道前朝魏帝壽慣來喜歡求神問佛之事,不僅年年慶典祭祀天地,更是在皇城內修建摘星台,為更好上通天意。
魏帝壽的行徑還不夠虔誠麼?不是照樣一把火自焚於摘星台。
他崇敬的天意可曾救下他的性命?
可是……
「撲通」、「撲通」。
快速而猛烈跳動的心臟昭示著他的身體已經違背了腦海中的思想,陷入慌亂之中。
他在慌亂什麼呢?
那座高牆朱門的院子擠進他的腦海,提醒他,別自欺欺人了,你分明是害怕的,害怕夢境成真,害怕她真會出事。
謝成燁握住簽牌的手力道愈發收緊,緊到木牌走入瀕臨斷裂的邊緣,發出嘎吱聲,聲響在靜謐的殿外清晰可聞,他驟然清醒,松下力道。
長安咽下一口唾沫,略帶擔憂地看向主子,他已然發現,但凡是牽扯到沈小姐,主子就時常失控。
這些年伺候時,他和永寧早已習慣經歷父母亡故後的主子把情緒收斂到極點,縱是泰山崩摧、狂瀾既倒,也能面不改色。
唯有來了江州,唯有主子和沈小姐成婚後,他一次次看見主子沒能抑制好情緒,向外流露。
有憤怒的、有欣喜的,這兩日,卻走向無措。
無所不能的主子也會有不知如何是好的時候麼?長安不明白。
謝成燁偏頭避開長安的眼神,卸下力道,依靠在牆邊,繼續專心聽殿內的動靜。
不同於殿外人聽見這話時多麼驚駭,作為一個已經死過一回的人了,沈曦雲並不為此話語感到意外。
比起這個,她更關心和尚說這話的用意。
「師父這麼說,想必不會只是為了嚇我一嚇,」她將手肘撐在紅木桌上,「應當是要為指點一二,助我逃過死劫,對麼?」
不然,就是刻意徒增她的煩惱。
老和尚含笑看她,「施主,貧僧唯有一句話:解鈴還須繫鈴人。死劫並非逃不過。」
依舊玄乎至極,沒有一句正經話。
沈曦雲瞪大雙眼,這所謂的指點和不說有什麼分別?
解鈴還須繫鈴人,她的死劫來自於謝成燁,只要謝成燁不再同她計較或是秋後算帳,她的死劫就算是過了。
她又不是不明白這個道理,她費心找章典治好謝成燁,費腦子一遍遍揣摩提和離時說的話語,都是為了這個。
但現在的問題在於,她看不明白謝成燁在想什麼,是真的願意高抬貴手放過她,還是為了其他重要事務和她虛與委蛇,等騰出手來,再賜她一壺毒酒以絕後患。
她覺得自己被老和尚忽悠了,氣惱地坐在桌邊,說不出話。
殿內陷入寂靜,殿外,發覺裡面的聲音止歇,長安忍不住出聲。
他憋了良久,終於弄明白主子如此怪異的原因,思來想去,唯有話本子裡的當局者迷的情節能解釋,若真是如此,他便不該坐視不理,而是應學習御史台的諫議大夫,勸諫主子。
謝成燁渾然不知自個靠牆聽聲的時間裡,長安腦袋中轉過多少個念頭,又把自己代入到什麼角色,是以當他聽見長安嘴裡吐出的話時,還以為是自己出現幻覺。
「主子,您既然喜歡沈家小姐,為何不直接說清楚呢?」
謝成燁皺眉,「你說什麼?」
「屬下說,您為何不直接說清楚?」
謝成燁眉頭擰住未解開,「說清楚什麼?」
他回神,腦子轉過彎,失笑道:「你說孤喜歡她?」
荒謬!
他承認,自己確實對沈曦雲有幾分心動,甚至升起過帶她入京封為側妃的念頭,但那都是在她拿出悉心準備的和離書之前。
從她迫不及待提和離開始,他能做的就僅限於護她一時周全,剷除夢中可能的危險。
然後,在二月二十三,和離,重歸陌路。
讓他在如今的境況里還湊上去表明心意,同自取其辱有什麼兩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