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近晚膳,少女依舊穿著桃紅羅裙依依惜別送他離開,春風吹拂,掀起袍角,幾朵桃花在空中打著旋,他轉身朝院門走去,消失在垂花走廊盡頭。
風聲里,送來微弱的叫喚,比瀕死的鳥雀叫喚聲更小。
「謝成燁。」
「疼。」
「快回去。」聽見了熟悉的話語,謝成燁對著夢中的自己大喊道,「謝成燁,快回去。」
大跨步走出府門的人並未聽見他的喊聲,謝成燁察覺到自己的視野隨著夢中自己的離開逐步受限,無法再看見少女的身影。
他在軀殼中拼命掙扎,終於脫離束縛,回頭得見一眼。
鋪天蓋地的紅。
鋪天蓋地的血。
魂魄歸位,謝成燁在床上驀然睜眼,呼吸急促,汗水浸濕了衣衫。額角的汗珠順著臉頰滑落,滴落在枕巾,像泣訴的淚。
他手緊抓住被褥,指節因用力而發白,紅色殘存在他眼底,直至他用力閉了閉眼才徹底消散,可是那血色仿佛還近在咫尺,心臟鼓跳如雷。
謝成燁從榻上坐起,看了眼刻漏,發覺已是寅時一刻,明明睡了兩三個時辰,卻只覺自己不過才躺下兩刻鐘。
他被這回夢裡的場景驚到,無心再入睡,掀開被褥,披好外裳,拿著一盞燭台走回書桌前,提筆整理起這些時日日漸清晰的幻覺與夢境。
燭火一半映照在謝成燁的側臉上,一半落在宣紙上的墨色字跡,自成婚第二日夜裡的夢寫起,直至今日夜間熟悉的布料、胭脂脆桃花與……令他心悸的血紅。
這到底是什麼?
如果不是毒藥或蠱術所致,為何身處夢境中的場景卻感覺異常真實?
好像,自己曾經親身經歷過。
是在被遺忘的過去,還是,在可能去往的將來?
是有神靈施術,向他預知些什麼?
燭光跳躍,時明時暗。
至日光顯現,屋子徹底由暗轉明,續了幾輪的燭火不再派的上用場,謝成燁低頭吹滅火光,叫了聲在院子裡候著的長安。
自從二十四在隱山寺長安不合時宜的一通勸阻,導致沈曦雲聽見謝成燁的一番尋常女子言論,謝成燁就藉口跟蹤逆黨,把長安支了出去。
縱然他明白話是自個說的,但長安的行逕到底放肆了些。就算不為懲戒,也該讓長安離遠點,省的語不驚人死不休,又說出什麼話攪擾他的心智。
他已經足夠混亂,不需要長安添磚加瓦。
如今長安一早就在院內候著,估計是打探到逆黨新的蹤跡。
長安恭敬推門入內,不說什麼閒話,徑直稟報導:「主子,上回我們在隱山寺後山發現的那些深入土三寸的車轍印,屬下已查明運送的貨物。」
「如您所料,是兵器。」
謝成燁頭靠在支起的手肘邊,不動神色道:「大燕國土內,私鑄兵器,可是死罪。」
「不過那群叛黨犯下的罪孽,就是有九個腦袋也不夠砍的,再多犯一個確實算不了什麼。」
「此外,」長安沉聲,揣度起用詞,「屬下跟蹤後發現城中有家店,和隱山寺有大量金銀往來。」
「是何店?」
長安回話,面色裡帶著疑惑,「此店是家妓館,位於城內西北方向麥秸巷。」
「名喚,清輝閣。」
謝成燁坐正了身體。
**
棲梧院庭院內,一株桃花樹的枝幹隨風搖曳,偶爾飄落下小巧花瓣,蓋在青石板上,春和指揮著院裡的灑掃丫鬟注意清掃,見新來的小丫鬟拿著苕帚就往樹根處招呼,連忙出聲。
「這株桃樹可是從前老爺夫人親自為小姐種的,小姐寶貝得緊,你灑掃時多長個心眼兒,別把樹傷著了。」
小丫鬟怯懦著道歉,「是,春和姐,我多注意。」
春和柔和下臉色,「我也不是責怪你,莫怕,你收拾罷,我進屋瞧瞧小姐。」
美人榻上鋪著柔軟的錦緞墊子,身著淡粉色羅裙的少女慵懶地靠在榻上,手中捧著一本古籍,微微垂下的眼帘專注看著書。
但堅持不了一會兒,她眼珠轉動,在屋內掃視一圈,發覺沒人,扔下手裡的書,起身趿拉著鞋,摸到案前拆開了放雪花酥和桂花糕的油紙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