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著此時氣候比元宵暖和,江州城在花朝節夜裡的燈比元宵時更鮮亮,來往遊人也多。
上輩子就是在花神廟祭祀時,有數位流民現身哭訴喊冤,道自個入江州城後被官府驅趕、被城內居民打壓,甚至有人家中親眷因得病被拒醫而死,江州城百姓卻能安心快活過節,實乃上蒼不公,叫嚷著要把花神廟的供品打翻。
城內民眾與這伙流民起了衝突,兩邊都見了血,情況愈演愈烈,等官府的廂兵到時,現場因打鬥撞翻花燈燃起了火勢,火焰在花神燈間蔓延極快,頃刻上百盞花燈被捲入烈火中。
人群在火中奔逃踩踏,那夜江州城內,死傷眾多。
最初現身的幾個流民亦死在大火里。
後來官府追查,疑心這伙突然出現的流民是受人挑撥,幾番探查,竟查到溫易之頭上。
只因這人似乎是唯一一個認識所有大鬧花神慶典流民的人。
沈曦雲卻知曉,不過是溫易之覺著自己是流民中難得正經讀過書的,格外愛管事,每當城中有流民入內,他總會上門詢問是否需要幫扶。
若真是有人指使,這樁蹊蹺官司,背後人當藏得更深,怎會輕易被衙役們走訪詢問就揪出幕後主使。
官府不聽這些,認定是溫易之不懷好意,暗中挑撥流民在花朝節上生事,欲逼迫官府善待流民,不想弄巧成拙、釀成大禍。
知州為了平息民憤,親自帶領衙役上門,把溫易之捉走下獄。
她這些時日,一面派沈家下面的家丁僕役走訪城內流民的居所,盡力幫扶,另一面則是接洽商會中負責花燈採買布置的叔伯,希望到時花神廟邊起火的隱患儘可能小些。
但最要緊的,是需要官府警覺。
畢竟時局會因局中人不同的舉措改變,鬧事、起火的人員地點倘若都變了,就要依靠官兵鎮壓控制局勢。
沈曦雲原本派人送了匿名信件給衙門,但信送去多日,官府對花朝節的布置不見一點變化。
今兒午後開始,她胸口悶疼,總覺著明日還是會出事。猶豫許久,借著一口桃花酒的酒勁,她決心來尋謝成燁。
就算會被懷疑,為了花朝節上慘死的性命,她也認了。
謝成燁瞧著她低垂的脖頸、衣袖遮掩下握緊的柔荑以及斟酌說辭的語調,眯了眯眼。
「你擔心花朝節上有人鬧事?」
謝成燁指腹微彎,點了點腿側的袍角。
他沒想到沈曦雲的所謂揣測竟和長安、永寧這幾日在城中探查的結論不謀而合,這真是猜測麼?還是她有什麼不足為外人道的信息來源?
按著謝成燁從前在燕京的作風,撞見這種顯然存有疑點、牽扯其中的人,斷不會輕易放過。
不把疑點扒開研究個透徹不會罷休。
但對她……
「好,我會轉告官府,明日在城內加強巡防,如有可疑人等,先行捉拿。」
沈曦雲訝然抬頭,沒想到他這麼好說話。
明明她的話語沒頭沒尾,他卻直截了當應下。
她來前本已將緣由胡謅好,準備等謝成燁問起,把線索推脫到沈家善堂或是意外聽聞上。但他直接答應,將她未竟的話語堵在咽喉,無法開口。
古怪舉動真是令人驚訝極了,她壯膽的酒意醒了三分。
這股子驚訝延續到第二日沈曦雲坐上沈府馬車時,都不曾消弭。
沈曦雲抱著個裝紅豆糕的油紙包,趁著咀嚼糕點的間隙,偷瞄坐在對面的謝成燁。
他穿著一身月白的錦袍,細看能瞧見袍服上繡著的銀絲暗紋,俊朗逼人,出門時讓府里的丫鬟都看直了眼。
就是這人表情淡淡的,沒捨得給個笑臉,坐在馬車內,把素來愛說笑的景明都寒得噤聲。
但沈曦雲難得自在。
出門前,她本想著十餘日不曾和謝成燁相處,這回因著花朝節一事出門,怕這人又跟隱山寺回來那幾日似的,時不時同她說話,讓她不敢鬆懈隨意應付。
幸好謝成燁不僅不說話,連視線都對著窗外,半點不看她。
沈曦雲又塞個紅豆糕進嘴,思及待會兒就能到花神廟附近,打起精神,馬車行進這一路上,她明顯感覺到街上巡邏的廂兵、民兵增多,秩序維護妥當。
這樣一番準備,花朝節那場大火總該能有所控制罷?
上輩子她並未去花神廟,而是被謝成燁尋個河邊僻靜處拉著她看花燈,在漫天星火明滅間,她同他許下永遠的諾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