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倉聞言,也不追究。
根據謝成燁此前呈上的奏章一一問過江州昭華公主當年一事後,就開始寒暄家事。
「朕記得,一月前,你生辰時便求了道賜婚聖旨,那時那姑娘拒絕了。如今太陰教已是強弩之末,再無可動手的能力,可需要朕再為你們賜婚呢?」
謝成燁起身,拱手道:「多謝陛下。只是她這段時日心緒大起大落,難免體弱些,經不起這些折騰,待時機成熟定向陛下求此恩典。」
皇帝並不在意,頷首應下。
謝成燁抬頭,面帶幾分猶疑和試探地問:「只是,臣有一個想法,不知陛下以為如何?」
「但說無妨。」
他徑直跪下,伏首道:「臣欲離京。」
「離京?你休沐時,自可去燕京外走走,怎的還要來問朕呢?」
謝倉起初不覺異樣,但再看殿下久久跪著的人,越看越和多年前跪在下面的二兒子身影重合。
他哪裡是要離京。
他是要放下身份地位去陪那民女,日後皇城內、朝堂上只怕再難見到他身影了。
跟當初口口聲聲說為了秦氏的老二如出一轍。
謝倉眯起眼,沉聲問:「燁兒,你可知道你這個決定意味著什麼?」
「還是說,你從哪聽到什麼風聲,要效仿你父親?」
他的聲音逐漸走低,伴隨著最後一個字落下,殿內的氣氛已近乎凝固。
謝成燁驀然抬起頭,「父親也曾想過此事?」
謝倉轉動著手指的扳指,垂眸,思索他問這個問題是驚訝還是早有預謀。
沉默良久後道:「不錯,建元初年那年冬至,立廷就來找過我。」
那時候,他說什麼呢?
「自入京後,芷兒日益憔悴,每每出門總能遇見些人搬弄是非,兒臣知父皇考量不曾下過重手懲處,但這樣下去,兒臣實在於心不忍。」
謝立廷高大的身影叩拜在他面前。
一如所有臣民般俯首帝王。
但帝王已年邁,臣民正當盛年。
特別是作為一個靠軍功在軍隊裡樹立威望,靠威望拉著軍隊跟他起兵造反的帝王,面對一個同樣軍功卓越的臣民。
「那你想如何?」謝倉問。
「兒臣想懇請父皇,收回一切爵位權力,我只願帶著芷兒回到江南,遊覽名勝,安度餘生。」
他的妻子因為權勢焦慮不安,他又何嘗不是如此。
在謝立廷心中,他打天下是為父親,大哥仁善,為太子治國,可為父親守天下。
他的使命已經結束,不如帶著妻子離開燕京這個是非之地。
這是彼時淮王謝立廷內心最真實的想法。
可惜,多疑的帝王不願相信。
謝倉收到過不少對武將行蹤的密報,他們同謝立廷過從甚密,對著太子十分不順眼。
這些,謝倉尚且可以說服自己老二是個沒心眼的,對這些跟他只說打仗不論政事的武將管轄不力。
但謝立廷手下最信任的副將當街毆打太子府幕僚的消息傳到他耳邊時,成了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副將被收押至大理寺審理,他想重罰以儆效尤,但西北傳來了蠻夷想趁改朝換代的薄弱時間攻打大燕的消息,要重用一批武將,這樣的節骨眼上,老二跟他說要歸隱山林?
謝倉只當這是威脅。
威脅皇帝給他應有的地位。
從前的王朝,又不是沒有兒子等不及奪了老子皇位的事情。
前朝國師的批命冒出來,成了他腦海中揮之不去的魔咒。
他竭力勸說自己莫相信,但總有個聲音反問道:萬一呢?
萬一是真的呢?
他將死於血親之手,這件事,他不知道也就罷了,但既然知曉,不應該提早防範麼?
況且,拋開他兒子的身份,一個功高蓋主的武將,合格的帝王也理應防備。
謝倉駁回了謝立廷的要求,在減輕對副將懲處的同時加大了淮王府的監視。
但這些話,就不是謝成燁當知曉的了。
「燁兒,你是好孩子,為心儀的姑娘考慮,但也身為皇室子弟,更應考慮自己的責任是不是?你來問朕的意見,答案便是不要。」
他停下轉動扳指的手,「你覺得呢?」
謝成燁叩首,「陛下說得有理,是臣考慮不周。」
謝倉露出滿意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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