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觀雍殊的眼神尚且清明,知道他此時未醉。
「公女近日忙碌,讓奴僕稟告公子,明日她不登門了。」
後天是予緹的生辰,早在兩個月前她便讓兄長為她空出一天慶賀。
雍殊揉了揉眉頭,問:「她怎麼了?」
滄姑聽到他的問題有些躊躇。
雍殊遂知曉了:「她的侍衛家中出事。」
公女與身邊的一名侍衛來往過密,只是公女未婚,因此滄姑不知道怎麼回雍殊的話。
「還有一事。」滄姑眉間的褶皺再次習慣性地摺疊,「新來的婢女阿瑤,最近常出入集市,行為有異。」
酒水流入杯盞的聲音讓滄姑的聲音顯得比剛才遙遠,雍殊將杯中的美酒一飲而盡,語氣如常:「不必理會她。」
她想要進入毫無勝算的賭局,這是與他無關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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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瑤雖然在處理金錢一事上不夠熟練,但她在雍殊府里經歷的惡意比從前增加了許多,因此不像圃芽以為的天真,她對待周圍的人不缺少提防心。
她的錢財藏在了府里最隱蔽之處,在被告誡不能靠近的公子殊寢屋外,有許多年歲久遠的樹木,這裡是最安全的地方。
但是當夜深人靜時,阿瑤伸手摸索時,隱藏在黑暗中的樹洞裡空無一物。
她不確定地又往裡邊伸長了手,可是直到摸到粗糲的樹皮,依舊沒有找到她裝滿金錢的盒子。
高大的樹木分隔府內的空間,夜晚的風聲像是悽厲的哀嚎,令府里處處透著詭異。
阿瑤從樹下站起身,她在府里沒有信任的人。在屋內點算金幣,除了無處可去外,還是因為她知道這些性格普通的婢女沒有膽量行強盜之事。
會是誰偷走了她的錢財?
粗壯的樹枝張狂地生長,從安靜的屋內飄出的濃烈酒香瀰漫在她身邊。
在她腦海中靈光一閃時,耳邊有細微的觸感掃過,像是垂下的髮絲。
阿瑤回頭望去,看不清的身後傳來猛力,肩膀被毫無準備地往前推去,撞開闔上的門扉。
砰的一聲巨響,耳邊無盡的風聲被隔絕在牆壁之外。
摔倒在地的刺痛尚未緩解,被撞開的房門隨即被從外緊緊關上。
她撐著地板坐起,在伸手不見五指的密閉空間中,聽到黑暗中由遠及近的腳步聲。
第28章「你是薇姬嗎?」……
月光從窗戶照進屋內,像一層朦朧輕紗,籠罩著床上的身影。
狐裘的一角耷拉在床沿,雪白無雜質的長毛被酒水浸濕,骨節分明的手指往下垂落,拇指與食指之中的酒樽在暗夜裡發出瑩潤的光澤,杯口傾斜往下,酒樽中的美酒已經流盡乾涸。
咚的一聲,青銅酒器順著狐裘滾落在地,杯身的獸紋在角落靜靜蟄伏。
肅穆的冬夜,樹葉婆娑的聲響被悽厲的風聲取代,無論何時的夜晚,府里總是不缺噪雜的聲音。
這座府邸的前主人唯獨喜歡種植各類品種的樹木,雍殊對住處沒有太多偏好,因此保留了房屋原先的格局。
雍殊睜著眼望著帳頂,出神地聆聽四周聲響。他在這裡住了幾年,習慣了周圍的一切,包括在客人耳朵里顯得怪異的風聲。
他的眼睛已經有些渙散,酒令昏暗的環境變得綺麗搖晃,在現實與幻境的交織中,他的眼眸像蒙上一層霧氣。
他今天難得感到暢快。
仇怨將報,是令人著迷的快感。
他的記性很好,還記得答應君夫人成為質子時她的笑容,像一張假面粘貼在冷漠的臉上。
他少時太過膽怯,終日只和身邊熟悉的人來往,從不敢獨自踏出宮牆。見的人太少,所以看不透君夫人拙劣的表演。他那時,真心實意地感激這位母親,她答應他會為阿娘向神醫求情,讓那位只願意給世子治病的神醫調理阿娘的身體。
許多年後再見到予緹時,她問道:「你為什麼要走?」
他為什麼會離開阿娘身邊?因為他的離去,反而加速了她的死亡。
君夫人對父君身邊的所有女人都懷有敵意,她是不願意令這些女子好過的。
雍殊嘲諷地笑了笑。
雲層聚攏在上空,皎潔的月被遮擋在烏雲之後,霎時屋內被暗色遍布。
太安靜了,像是時間靜止了一樣。
無法入眠的夜,讓人心慌的寂靜。
這樣孤獨的空寂是在哪裡?
有腳步聲走近了,有人用力推開門扉,發出令人驚詫的響動,然後被毫不留情地甩上打開的門。
未經主人允許擅自闖入,又毫不顧忌地發出影響他人休息的響聲,也只能是薇姬了。
阻止他回國的臣子已經被執行腰斬,殺害阿娘的君夫人和司馬也將要走向滅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