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薇。
沒有人會不喜歡薇姬,即使是生下她的母親。
歷佟不知道為什麼自己還不滿意,她可以接觸浩瀚如煙的古籍,可以不用顧忌地將燈燭燃至天明。從出生開始便出現在靈魂的裂縫越來越大,痛得她喘不過氣來。
薇姬是個敏銳的孩子,隨著她逐漸長大,她開始發覺生活中的異常。
有時候歷佟覺得薇姬和她小時候沒有什麼不同的,她的靈魂註定也會有一道永遠無法彌補的裂縫。
只是薇姬將它形容為野獸。
「它的叫聲很像父王狩獵時的老虎,我讓人把猛虎的牙齒拔了之後,它就再也發不出聲音了,可是野獸一直在叫,我不知道怎麼做才能讓它安靜下來。」她撫摸手上的虎皮,很是疑惑,「難道世上還有比百獸之王更威猛的動物嗎?」
一直存在歷佟心中那個模糊的計劃,在這一刻順理成章地形成了。她想要通過這個生活在琉璃閣中的王女,利用她實現自己的抱負。
所有人都很信任她,潛移默化下,很容易便可以把一個孩子捏成自己想要的模樣。
關於施夫人在施國的一切是王宮中不可打聽、不可議論之事,想要了解這些舊事已失了途徑。但是施夫人一年四季縫製的衣物,那個她特意命人打造的衣箱,還有《採薇》一詩……
美麗的女人總能獲得命運的眷顧,卻也不會珍惜對他人而言難得的運氣。
歷佟自己便是母親,也是女兒,她很容易看穿這對母女之間的問題。
薇姬越來越不讓人喜歡了。沒有人說出口,但存在於很多人的想法中,只需要一個眼神交匯,雙方便能心領神會。
她跋扈衝動,喜怒無常,做事只考慮自己的心情。
當薇姬將施夫人的衣箱砸爛後,她的身邊已經沒有敢說真話的人。琉璃閣愈發璀璨,隔絕一切聲音,不會有人能聽懂小孔雀發出的聲音。
她把薇姬當作自己的孩子,四時的衣裳、每日的飲食、練習的字體……所有所有她都親力親為,她捨不得離開薇姬半步。
原本薇姬也十分依賴她,天子和施夫人更加信任她,可是那名雍國的質子出現了。
薇姬開始對琉璃閣外產生興趣,薇姬開始忤逆她。
當質子如墨玉一般深不見底的眼睛看著她時,歷佟總有錯覺,這個瘦弱寡言的質子看穿了她的心思。他或許不懂大人的彎彎繞繞,但是他的確破壞了她的計劃。
「瘦得像逃荒的貧民,雍國已經窮得吃不起飯了嗎?」薇姬好奇地盯著他的臉,又強硬地將他的袖子拉上去,用手指圈著他的手腕比量大小。
質子沉默地拉直嘴角,他忍了片刻,低聲反擊道:「因為我已經不需要乳母。」
歷佟意識到不妙。果然,薇姬發覺了異常。
薇姬一直知道的,她的生母是施夫人,不是歷佟。將一個乳母當作自己的母親,只會令人恥笑,給他人攻訐施夫人的藉口。
歷佟在薇姬身邊十三年,薇姬幾乎按照她設想的一般成長,唯一遺憾的是,薇姬不夠愚蠢。
她有自己的思想,最初發覺不對勁之後,她如同毒蛇一般隱藏起來,每日仿佛找到了新的樂趣。
是的,薇姬將她的利用當作笑話看待。
當歷佟在雍國見到薇姬的第一眼,她便發現了眼前的人不正常。
漂亮卻空洞的眼睛,只在薇姬孩童時出現。
歷佟忘不了薇姬的眼神。
她費盡心思,籌謀多年,如精衛一般每日口銜石子填補靈魂的裂縫。她相信自己會擺脫出身帶來的噩運,獲得自己渴望的職位,此後她筆下的文字將千萬年流傳下去,而不是太陽出現後便蒸發的水跡。
然而薇姬在她以為要夢想成真時打碎了一切。
少女將她的任職文書丟入火中,驅逐她離開洛邑。
薇姬不容背叛,當她撿起質子丟在周道上、被車輪碾過的玉佩,歷佟還為薇姬感到悲傷,但她沒有發覺自己在薇姬心中已經和質子沒有區別了。
歷佟流落到了萊國,她的好運終於到來,她成為了萊國的一名女史,每日只需潛心記錄。
萊國國破後,歷佟心灰意冷,兜兜轉轉,她所擁有的又成為鏡花水月。她想憑藉舊日對王姬的照料,祈求她讓自己有一個安穩的晚年。
或許薇姬在雍國的生活中出現過什麼意外,讓她遺忘了一段過去。
歷佟看著地上留下的紅色血跡,自己竟然成了薇姬恢復記憶的契機。
她自嘲地笑出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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予緹默默飲下一口清水,借著喝水的動作她才能掩飾心中的緊張,這還是她第一次算計自己的兄長。
她不可避免地又開始責怪阿瑤。
作為讓阿瑤假扮王姬的交換條件,她需要幫阿瑤驗證一件事。
予緹回憶阿瑤當時不願退讓的模樣,不禁暗暗嘲笑這個女奴的天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