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前主人失去這座房子後,裡面家具陳設也早被他人搬空,塵埃與蛛網交織的屋子空空蕩蕩,只有幾道分隔空間的破舊紗布從屋檐耷拉至地上,上面已被灰塵覆蓋得看不出本來的色彩。
她看到了予緹口中的女史,她此行的目標。
女史跪坐在地上,並無予緹所言的神志不清,相反,她身姿挺拔優雅,仿佛身陷囹圄依舊不屈的青竹。
許是她身上帶著年長者的從容,阿瑤本能地對她感到親近。
阿瑤從自己被裝扮成王姬的樣子猜出,予緹想從女史這裡知道的,是有關王姬的秘密,這名女史或許是認識王姬的故人。
因此當女史看向她,眼眸中浮現震驚時,阿瑤感到意料之中。
她克制地盯著女史的臉,總覺得自己曾經見過她。
歷佟剛經歷了一場心力交瘁的問詢,那位公子的問題直截了當,她不願回憶的、
令她羞愧難當的過去,在面對他時無從遮掩。
荒謬的是,他離去時神色慍怒。
她和公子殊,和洛邑的許多人都沒有區別,她仰望周王室的輝煌,無聲地凝視族譜上百年前曾與姬家有過的交集。
她沒有想到還有人來,畢竟以雍殊方才的情緒,至少得明日他才會冷靜下來兌現對她的承諾。
歷佟循著房門的方向望去,屋內外是不同的亮度,她的眼睛在昏暗環境中待久了,見到門外的天空時有些刺痛。
她微眯著眼,待看清逆光處的人影時,不禁大駭出聲:「薇薇?」
阿瑤沒有應她,繁複的長裙限制了她的步伐,她緩慢地走進屋裡,四下尋不到可以坐下的地方,便停在女史面前。
地上的女史掙扎著站了起來,瞳孔放大看著她的容貌。反應過來不是幻象後,她伸出瘦削的手指,顫抖著要觸碰阿瑤的臉頰,被阿瑤後退一步避開。
歷佟怔怔地看著面前的這張臉,薇姬還在襁褓中時便由她負責照顧,她親眼見證王姬從蹣跚學步的孩童長成妍麗的少女,即使四年未見,她依舊能分辨出她長大後的模樣。
「我以為不會再見到你。」阿瑤按照予緹的交代輕嘆道。
這句話仿佛對女史的傷害很大。歷佟嘴唇翕動,她渾身都在顫抖,站立不穩的模樣讓阿瑤覺得她下一刻就要摔倒。
阿瑤訝異自己對她的熟悉,因此當她再次上前來時沒有再退後。
柔軟乾燥的手指試探地觸碰她頭上的髮簪,若即若離地點在艷若桃花的眼尾。
女史的眼中時而迷惘,時而痴迷,待她看向那雙琉璃般的眼睛時,歷佟驚恐地叫了一聲,眼下早已落滿淚水。
阿瑤聽予緹說女史是個瘋瘋癲癲的人,她剛進門時還以為是予緹的誇大,此時卻有些相信了。
女史喜愛這張臉,卻又有種莫名的恐懼摻雜其中,親近與疏離折磨她的心神。
阿瑤不忍心再逼她,她抓住歷佟的手,放緩語氣道:「你先冷靜下來。」
「為什麼要殺我?」歷佟眼神漸漸清明,她神情複雜地看著昔日侍奉的小主人,「薇薇還在怪我嗎?」
嗯?
阿瑤心虛地低下頭,她含糊道:「我想不明白。」
聽到此話,歷佟臉色悲慟,辯駁道:「說句大逆不道的話,我一直將王姬當做自己的親生孩子養育,我對待你,比對待自己的孩子更疼愛更花費精力,如果不是天子不同意我的請求,我怎麼捨得離開你?」
她還記得,離開洛邑的那日,周天子不允許薇姬為她送行,可薇薇還是從王宮中跑了出來……
歷佟直視眼前清澈的眼,抓在阿瑤手臂上的手指漸漸用力,「你不捨得我,不願意我離開,可是他們威脅我,如果我剛再和你見面,我的性命、我孩子的性命都將不保。」
歷佟將薇姬養大,知道自己的離開會給她帶來什麼痛苦。公子殊聲討她的罪行,可是她當時的悲痛,相當於有人從她體內抽出最重要的骨頭。
阿瑤從她的話語中拼湊出,「他們」指的是周天子派來的人。
「為什麼他們一定要你離開?」阿瑤疑惑地問道。
歷佟聞言冷笑:「施夫人死後,天子的心跟著死了,他不允許任何人替代施夫人,不允許我替代你心中母親的位置。」
她一路上幾經波折,又被關在這陰暗髒污的房間數日,身體早已虛弱不堪,飽含恨意的一段話幾乎花費了她的全部力氣。
阿瑤走近扶著她搖搖欲墜的身體,她輕薄得像一陣風,輕輕地靠在她的手臂上。
阿瑤擔憂她的身體:「我讓人給你送些吃食來吧。」
歷佟抱緊她,如過去無數次一般安慰道:「沒事的。」
沒事的,施夫人只是一時生氣。
沒事的,即使施夫人不喜歡你,依然有我照顧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