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人的味道更是難聞,她不懼怕死亡,但是她害怕別人看見自己的屍體,那種與生前完全不同的樣貌與氣味,總會覆蓋她對死者的印象,長久地留存在噩夢中。
木頭製成的勺子手柄搭在青銅鼎邊緣,碰撞出餘韻悠長的一聲,讓阿瑤從記憶中抽離。
她將一塊燉肉送入口中,咀嚼時聽到雍殊的問話:「所以,你去見他是為了何事?」
他的眼睛如幽深的河底,直視她的雙眼,為了審視她是否對他撒謊。
阿瑤囫圇吞下口中的食物,當他的眼中只有她一個人時,她並不在意雍殊的意圖,凝視他的眼睛讓她漸漸有些著迷。
她喜歡一切穩定的、平靜的物品,能夠永恆不變之物,這世間符合這個特質的,便是從石頭中打磨出來的寶石。
她太喜歡雍殊如寶石般的眼睛,以至於很多時候會忽略他眼底的情緒,就像她凝視河底水流的形狀時,會忘記自己正身處漩渦。
她不是第一次見到他出現這種眼神,介意被包裹在漫不經心的假象之下,仿佛是偶然經過時隨意的一瞥。
在
更早的時候,在她剛來到雍國,與他還未產生交集的時候,她見過他用這種眼神看向她。
她後知後覺地產生了一種恍然大悟之感——雍殊對她的情感比她想像中更複雜。
「我有一些物品落在王姬府了,托他幫我帶過來。」她隨口胡謅。
「什麼物品?」
「嗯……」她一邊思索一邊說道,「衣裳、首飾,一些錢幣。畢竟你一直不信任我,從不給我錢,我過得實在貧窮,只能求到舊情人面前了。」
一些字眼太過刺耳,雍殊冷笑一聲:「難道我讓你缺衣少食了嗎?」
她低頭看了眼身上的布料,誠實回道:「沒有。」
她生出些好奇:「如果我真的殺了他,你會幫我脫罪嗎?」
雍殊不想再浪費時間在她的胡說八道上:「等你真的殺了他再說。」
阿瑤張了張嘴,見他已經開始食用鼎中美食,冷哼了一聲。
待盥漱完畢,阿瑤想起今日在親蠶禮上見到的人,那位剛被陳國太夫人認為義女的聲媯夫人。隔著眾多命婦,她沒有看清聲媯的容貌,也沒有聽到她的聲音,但她從內外命婦的表情中可以看出,這位夫人在親蠶禮上的表現可謂糟糕。
據她在雍國的見聞,雍國國君是個標準的賢明國君,如果聲媯夫人是他的臣子,她不會被委以重任,由此可見國君對聲媯夫人的重視很是難得。
阿瑤轉頭看向劍架前的男子,他正將長劍從劍鞘中拔出,用布巾擦拭劍身。劍上刻蝕的銘文在燭火下閃爍幽幽光芒,又映出他疏淡的眉眼。
燭台立於劍架旁,燈芯正在燃燒的火焰將他的影子照在地上,與月光投下的樹影組成靜謐的景色。
她出聲打破這一室的寂靜:「一直聽聞國君對聲媯夫人十分寵愛,沒想到在兒子與妾室之間,他沒有選擇你。」
阿瑤記得雍殊剛到洛邑的情況,瘦弱、蒼白、衣著樸素,和她見過的任何一個諸侯的公子都不同。
質子的身份註定不會讓他擁有和平的生活,導致他成為質子的罪魁禍首是陳國的國君。而作為父親的雍君卻無視了兒子為雍國的貢獻,和陳侯親熱得仿佛才是一家人。
相比阿瑤的不可置信,雍殊對此事並沒有太多情緒波動,從很早開始,他就意識到他的父君是一國之君:「父君不是在我和她之間選擇,他做選擇時權衡的是與陳國成為敵人還是盟友。」
「成為國君便要捨棄親情嗎?」阿瑤將疑惑說出後,隨即否定地搖搖頭,「可他對你和公子衡卻是不同的,無論是才學還是身份,你比公子衡更名正言順,但國君遲遲未定世子,又給他們母子這般殊榮,他的親情出現在面對雍衡母子時。」
雍殊側身看了她一眼:「你好像很想看到我失態。」
「好奇罷了。」她只是奇怪,從小到大他的情緒總是被隱藏在巨大的冰川之下,與她全然不同。
她說的話不無道理,國君如果真的只為雍國,就應該立即定下雍衡的封地,斷絕他繼位的希望。和陳國成為盟友的時間點很關鍵,她不相信雍君沒有意識到,但是他還是在世子未定下時便允了認親一事。
雖然猜不到雍殊的心思,但是從他倦怠的眉眼可以看出他這段時間並不好過。
阿瑤踩在他的影子上,斂目思索,除了雍國的矛盾,他還需要考慮雍國外部,比如說王幾的事情。
「如果公子如願成為世子,會像國君寵愛聲媯夫人一般對待我嗎?」
她沿著影子指引的方向上前,輕柔的聲音在雍殊身後響起。
雍殊的動作停下,視線凝結在手中的青銅劍上,他通過平滑如鑒的劍身,看到了自己的臉。
幾乎是下一瞬,他的手腕翻轉,劍光閃過,眼前只有鋒利的劍刃。
阿瑤的手指輕輕搭在他的腰帶上,臉頰靠在他的後背,地上的人影密不可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