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門砰的一聲合上前,侍女聽到了極輕的一聲啜泣。
侍女吩咐人將熱水抬入房內,而後急匆匆往外離去。
她是天子留在王姬身邊的眼線,現下發生了這種不尋常的事情,她需要儘快將消息傳到王宮中。
侍從悄無聲息地將燒好的熱水抬入湢室,按照王姬平時的習慣與冷水混成合適的溫度。時下貴族沐浴時喜用香料,因此僕人在燒水時加入了蘭芷,香氣從浴桶中散出,漸漸充盈整個屋子。
雍殊的心情因這股過於馨香的氣味更加煩躁,他再次看向床上的人。
舄履踩在地磚上產生的腳步聲越來越近,薇姬將裹在身上的毛毯拉得更緊。
雍殊上前扯動毛毯,蜷縮在其中的人頓時怒罵道:「滾開!」
她的罵聲帶著濃重的鼻音,因她剛在車上哭過。
雍殊此時不免有些後悔,薇姬從小在意面子,上次在平末被他發現夜裡哭泣時便立即否認,方才卻在他面前抑制不住哭聲。
報復她離開的快意還未產生,便被她眼睛不斷淌出的淚水衝散。
脖子和手臂上的傷痕隱約發燙,是給薇姬穿戴衣裳時被她抓破的,雍殊語氣冷硬道:「毛毯厚重悶熱,你待久了容易患病。」
他得不到回復,只看到薇姬的身體更加蜷縮。
等待的間隙,雍殊的目光掃過屋內的布置,上次他到洛邑便發現了,薇姬現在的住處與從前不同,彼時房屋因無人居住而荒蕪,然而現下卻沒有改善多少。
冰鑒只在床邊放置,床榻屏風皆是舊物,連同門窗的顏色都已暗淡,而在門外遇到的侍女,見到他的第一反應是試探。
隨著先王的崩逝,她在洛邑的待遇一落千丈。
沉默片刻,他緩和語氣解釋:「我娶你不為報復,你不用警惕。」
聽到他的話,薇姬在毛毯中睜開眼,她盯著毛毯上的紋路,說話時聲音帶著哭過的沙啞:「我用不著你同情。」
過去她看上雍殊的原因,不正是夾雜了一絲對他在洛邑遭遇的同情嗎?現下位置互換,令她覺得比在馬車上的經歷還要難以忍受。
她花費了很多時間,才將對雍殊的各種情感抽離。她在雍國時,借用阿瑤的身份,以一種事不關己的態度與他相處,她知道等她恢復薇姬的身份後阿瑤便會消失,因此她放任了自己。
多麼可笑,從前她見雍殊跪在面前,即使她喜歡他,但心中仍然產生了一些對他卑微姿態的輕蔑,偶爾也因自己喜歡他而感到羞愧。
而現在這個被她看不起的質子控制她,逼迫她,還試圖拯救她。
她的品行與美好無關,她從小便是自私自利的人。
即使她的母親是被俘虜的奴隸,但她出生時便是周王室的王姬,哪怕她在母親面前努力偽裝成對出身不同的人一視同仁,但她有時也會為母親的態度感到不滿。她們的生活起居都需要各種各樣的奴隸照料,卻不能看不起這些奴隸,這本來就是一件矛盾的事。
以前她覺得這是她的過錯,她在母親的教導下依舊長成
她不喜的模樣。可那個更令母親在意的女兒,在擁有王姬的身份不到一年的時間裡,性格卻漸漸帶上了洛邑王姬的影子。
雍殊也會這樣。
他心中依舊介意她過去的對待,當有一日他無法再忍受她的時候,他看著這個癱坐在馬車上,因他的玩弄而失去力氣的女人,他也會看不起她,他會後悔。
她寧願一開始就爛在他心裡,也不要在他的注視下逐漸枯萎。
雍殊還是扯開了薇姬身上的毛毯。
她的臉上分不清是汗水還是淚水,頭髮沾在額頭與雙頰,而凌亂套上的衣裳也已濕透。
她怒視著他,在他還不知情的時候便已經判定他的罪名。
雍殊抱著她到湢室,試過溫度後,他將她放入浴桶中。
他的情緒已經平復,此時平靜得近乎冷漠:「不管如何,你只能嫁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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