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日後,一輛軺車行駛至城下。
宋軍退至河邊,關閉多日的城門轟隆隆開啟,露出門後的情形。
祁碩半眯著眼望向城內,情況比他想像的場景要好一些,然而可以看出他們已是強弩之末。
他攜天子令而來,天子命他勸降。
除了祁碩本人,他身後還跟著一支六人小隊護衛他一路上的安全。
祁碩被引入一間府邸,他的視線在過往的玄甲士兵上停留了片刻,而後若無其事地跟隨領路人到了主屋。
這間原先用作起居的屋子被改造成商討軍事的房間,輿圖掛在最顯眼的地方,凌亂的竹簡散落一地,像是有人急匆匆離去前撞倒又來不及撿起的。
祁碩看到了輿圖前的雍殊,他看著和在洛邑時沒有太多區別,但祁碩仍然從他手腕露出的繃帶看出了他的偽裝。
雍殊處於死亡的壓力下,或許他每天都夜不能寐,但是為了不讓天子使臣看清,所以他偽裝出一副從容不迫的模樣。
洛邑他撞見雍殊在王姬的屋子中時,那個抱著王姬的男子對他是多麼不屑一顧,而現在他是給雍殊帶來希望的人,他能夠讓雍國的君主在這場圍堵中僥倖生存。
雍殊見是祁碩到來,他的驚訝稍縱即逝。
雍殊請他坐下,士兵為他們的杯盞添加清水,雍殊舉杯示意:「環境簡陋,使臣莫怪。」
祁碩回禮後拿出姬章的信物,他直奔主題:「我受天子之命前來,與雍君進行一次
談判。」
雍殊放下杯盞,問道:「天子的想法是什麼?」
「君上已攻下的兩座城池中,虎牢地理位置重要,還望君上能夠主動獻予天子,而烏城則分給宋國,用作宋軍退兵的補償。」
同在現場的另一名軍士冷笑道:「如此我們豈不是替周國和宋國白打一場仗?天下還有這種美事,甚至於有人敢幻想這種美事降臨在自己頭上。」
祁碩並不為他言語中的諷刺而生氣,畢竟誰會在乎砧板上的魚蹦噠了幾次呢?
「居住在洛邑的天子並不急切需要得到雍國的答案,可停留在城外的宋軍卻不似天子一般有耐心,不知宋國是否能等到雍國的回答,不知被困城中的士兵能否等到雍君的回答?」
受到祁碩的激怒,那軍士臉色憤怒得通紅,他還欲再辯幾句,便見雍殊抬手制止了他。
軍士憋屈地低下頭,他也知道如今形勢不是他們能夠討價還價的時候,可是他還是忍不下去這口氣。
雍殊平淡的聲音在屋內響起:「雍國接受天子的命令。」
祁碩臉上露出笑意,他在離去前說道:「王姬原本想要與我一同前來,只是趙默被困宋城,趙默是王姬重視之人,王姬為了他親赴宋城,所以分身乏術無法親自前來,還望雍君擔待。」
他如願看到雍殊平靜的面具上出現了裂縫,他的臉色仿佛霜雪一般冷下,又透著失去血色的蒼白。
祁碩心生報復的快意。
即使雍殊短暫地被王姬選中又如何,雍殊與自己在王姬心中是一樣的地位,他們都沒有真正獲得王姬的青睞,王姬拋棄雍殊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
他攜帶來時的隊伍走到城門口,在士兵按照規定為他們開啟通行的道路時,祁碩向身後的隨從使了眼色。
頃刻間,城門口的士兵被一隻鋒利的短刀割破喉嚨,血液噴濺到祁碩的手上,他奪下士兵手中的武器。與此同時,他的隨從已經登上城牆,以同樣的方式殺死了雍國的士兵。
祁碩在警戒的吼聲中打開了城門。
早已收到消息的宋國士兵埋伏在附近,聞訊而出。
祁碩乘坐軺車離開虎牢,夏天濃烈的熱風捲起地上的黃沙,刮過他的臉頰,他望著碧藍如洗的天空,從心底生出了無限的快意,這快意充盈了他的身體,讓他積累在心中的鬱氣一掃而空。
沒有人會知道是他打開了城門,所有知情者會死在刀鋒下,世人只會覺得是宋國毀約攻入虎牢。
人在擁有希望的下一瞬間親眼見到希望被摧毀是什麼感覺?祁碩想只有如今正在殺敵的雍殊能夠知曉。
他回頭望向已經大開的城門,黑煙滾滾,廝殺聲慘厲,任誰都知道裡邊正在經歷一場沒有勝算的反抗。
他臉上的笑容突然停滯在嘴邊。
軺車仍在前行,燥熱的風卻已經停滯,祁碩緩慢地回頭,低下頭顱時看到了身前帶著余顫的箭羽。
他從車上摔落下來,祁碩瞪大了眼睛,在他的視野中,黃沙吸收流出的血液,吞噬他的生機。
-
火苗濺落在雍國玄色虎紋的旗幟上,很快將旗幟吞於火焰中。
雍殊的手臂不斷往下流血,血液蜿蜒到指縫,讓他握著青銅劍的手指漸漸變得麻木。
護衛在他身前的士兵用盾牌奮力將靠近的宋兵推倒在地,身旁的人立即用長矛穿透了他的心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