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玉無憂望著安樂那雙又大又黑、格外幽深的眼睛,那眼睛直直地望著床頂,不分給他一絲一毫視線,可它仍然抓住了他。不。他想,他不相信她還活著,否則他為什麼不能看著它閉上?
他腦子裡一片混沌。從很久以前開始他的記憶就開始模糊不清了,但即使他的日子被切割成極小極小的碎片:宮內,宮外,秩序井然,涇渭分明,他也還是有過頭腦清楚的日子,直到那件事發生。
現在無論是記憶還是現實都被遮蔽了,擺在玉無憂眼前的只有一件事,讓安樂和無虞活著。而且,為了讓無虞活著,他必須讓安樂活著。這是支撐他生活的唯一目標,為了他僅剩的兩個最親愛的人,他做什麼都願意。
可是,他能付出的代價究竟還有多少?玉無憂凝視著安樂的臉,久久地、久久地。那漆黑而空洞的眼瞳中,他看到了森森的白骨。寒意順著腳後跟爬上脊樑,這時玉無虞過來了,看到他,那孩子的眼中立刻射出憎恨。當看到安樂時,那眼神又轉為悲傷與憤怒。
他悲憤地質問:「嫂嫂到底要這樣到什麼時候?」
玉無憂沒有說話。他確實不知道應該說什麼,實際上,他也想問自己。
到底要這樣到什麼時候?
玉無虞望著他,更憤怒了:「嫂嫂已經這樣了,你居然還讓那傢伙過來,你真是個混帳!」
「這是例外。」
「你為什麼不殺了他?就像大哥一樣!」
玉無憂打了個寒顫。
他為什麼不殺了他?在大哥之後,他為什麼不繼續殺了他?
「你們當初不是都已經打算把我送走了嗎?為什麼只有你活了下來?」玉無虞雙眼通紅,積壓已久的疑問咆哮而出,「你是不是做了什麼?」
玉無憂愣住了。他扭過頭,不敢置信地問:「什麼?」
「之前你就跟他有來往,在爹全力支持呂相的時候!你是不是做了什麼?」
「玉無虞。」他望著他,眼神像破碎的冰河,那被徹底傷害的眼神令玉無虞感到畏懼。可他咬牙頂住了,像頭小山羊一樣要用角把砂鍋抵穿。他把那個埋在心中整整八年的問題扔了出來。
「你是不是背叛了大哥?」
「玉無虞!」玉無憂怒吼著,眼睛那樣閃亮,那樣逼人,像浮冰鋒利的邊緣,而玉無虞的眼睛則像一團火,倔強地不肯迴避,非要兩敗俱傷。「出去。」玉無憂說,「出去,出去。」
「為什麼不回答我?你真的出賣了大哥?」
「出去!」玉無憂用盡全力大吼道。
「你真的出賣了大哥。」玉無虞逼回眼淚,他的手在抖,不能這樣,他不能在這個混帳面前顯出軟弱的模樣。
「你這個混帳,畜生,當初就不該讓你跟你娘進門,你們就是禍害!」
玉無憂霍地站了起來,把玉無虞粗暴地推出了門。關上門的瞬間,淚水從他眼中流出。但他沒有意識到。他像塊石頭站在那,腦子裡嗡嗡地盤旋著那個疑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