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爺」是蘇州話,意為「父親」,他們的阿爺慕容敬之是姑蘇一家鏢局的鏢師,在江湖上也是頗響亮的人物,義遠鏢局有他這塊牌子,鏢旗插出去,從來無人敢亂動腦筋,不過江湖人身不由己,慕容敬之亦是洪門在幫弟子。雍正末年洪門內部分裂,有的繼續打著「反清復明」的旗號,結集力量,尋思著伺機造反;有的把持運河,專事漕運鹽糧,與官府打交道,吃朝廷的飯;有的則成「密宗」,就是乾隆末年興旺起來的白蓮教。(1)慕容敬之便是前者,蘇州知府錢恆,得到線報,與駐紮地方的兩位千總,帶百人隊伍,把姑蘇各個洪門中人,逐個擊破,擒拿入獄,立下大功。
慕容敬之在義遠鏢局被擒,府衙衙役又立刻前往慕容家,逮捕他的所有家人,查抄家產,街坊鄰居都知道,慕容家破了。
冰遺和慕容業被推進柴房,外面傳來鎖鏈噹啷的聲音,冰兒撲到門前搖撼,門已經從外面被插上了,從縫隙望去,門口把持的是手執刀槍的兵丁,明晃晃的刀刃近在咫尺,晃過來又晃過去。冰兒恐懼得大哭,外面一人怒聲吼道:「嚎你娘的喪!再哭,老子割了你的舌頭!」冰兒嚇得倒退幾步,被什麼絆倒,坐了個屁股墩,尾巴骨生痛生痛的,她想哭又不敢出聲,眼淚不斷地流下來。
「冰兒過來。」是姆媽柔和的聲音。冰兒抽噎著爬過去,姆媽抱住她的頭,輕輕地在她額頭上吻了一下:「冰兒別怕,別怕。馬上就沒事了,馬上就沒事了。」
慕容業大冰兒十歲,已經是十六歲的少年了,他壓抑著情緒,輕聲問:「姆媽,怎麼了?」
昏暗的柴房,縫隙中透出微光,官兵搜查揚起的塵埃在光線中看得分明,一道道灰塵飛舞的光,照在姆媽臉上,臉上道道晶瑩,淚痕宛然,而姆媽的眼睛裡淨是堅毅,她輕聲說:「你阿爺,還有幾位叔叔,都被抓了,謀叛大罪,只怕……」她頓了頓,又道:「別怕。人生一世,草木一秋。總有一死,也沒有什麼大不了的。阿業,若你能活,你要活,救妹妹們,延慕容家一條香菸。」
「姆媽!」慕容業已經哽咽難言,渾身顫抖。姆媽輕撫著冰兒的頭髮,柔聲說:「你阿爺本來還說,今年冬天又要到直隸,再幫你打聽你的家人,沒想到先遭了禍患。你的玉佩,你戴好,原本還有你當年的襁褓衣裳,只是這會子也拿不出來了……」她忍不住一嘆息,又怕冰兒擔心害怕,輕輕拍拍冰兒的小肩膀:「業哥哥會照顧好你的,別怕!」
縫隙里的光漸漸暗淡下去,又漸漸明亮起來,冰兒時睡時醒迷糊了一夜,突然,眼前刺目地亮起來,冰兒猛地驚醒,眼睛一時卻睜不開,只覺得身子一輕,自己被提了起來,接著大腿上一陣劇痛,冰兒還沒鬧明白怎麼回事,屁股上又挨了狠狠一腳:「還要老子抱你麼!起來走!」
冰兒連滾帶爬幾步也沒能爬起來,眼見著一隻穿著油皮軍靴的腳又沖自己肚子飛來,卻被一個身子硬生生擋住,慕容業跌在她身旁,長長的、鷹翼般的眉毛緊鎖著,牙關也咬得死死的。慕容業忍著剛才一腳的劇痛,扶起冰兒:「我們走。」靠緊她,護著她的肩背,跌跌撞撞直往前。
冰兒漸漸看清了前方,姆媽和三個姐姐手上纏著鐐銬,脖子中繫著麻繩,像糖葫蘆一樣結成一串,身邊的業哥哥,手上也是鐐銬,一個兵丁過來,把慕容業和冰遺的脖子上也綁上麻繩,冰兒覺得勒得難受,抬眼一望身邊的兵丁,那兵丁眼睛一瞪,手中的牛皮鞭子一甩,發出嚇人的破風聲:「還不快走!」冰兒一顫,看看另一邊的業哥哥,業哥哥頰上的肌肉繃得緊緊的,紫赯臉上幾道血跡,他鷹隼般的眸子急速地瞥了冰兒一下,微露了一點柔和的光彩,旋即又凝重起來,他輕聲說:「別亂看,我們快走。不要吃眼前虧。」話音未落,冰兒聽到了「嗖——啪」的一聲鞭響,慕容業眉頭一揪,倒抽了口冷氣,鞭稍迴轉,正抽在冰兒的肩膀上,如一道烙鐵燙過,冰兒尖叫呼痛,無法忍耐,摔倒在地。
「奶奶的!」
一聲罵,接著就是鞭聲又起,冰兒不知怎麼辦才好,卻覺得身子一重,未感到疼痛,回頭時見慕容業伏在自己身上,臉離自己只有寸許的距離,太近了反覺得看不清楚,只有他污濁額角幾滴晶瑩的汗水在日光下格外顯得清晰。慕容業口裡道:「軍爺!她才六歲,你們饒了她吧!」傳到冰兒耳邊,聲音嗡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