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三十出頭的樣子,潔白如漢玉般的臉,修得細細的長眉,梳著家常的兩把頭,除了挽發的玉扁方外,烏壓壓的髮絲上,只插著幾朵通草像生花兒,身上是藕色錦袍,罩著石青坎肩。她伸來的手,纖長白皙,指甲上未染蔻丹,也沒有像鄂容安妻子一樣留得極長,只中指上戴一枚鴿血紅的寶石戒指,愈發襯得肌膚勝雪。冰兒不由自主把手伸了出去讓皇后握著,只覺得柔軟溫暖,皇后道:「你的手怎麼冰涼?」看到冰兒臉上,鼻尖額角都是細密的汗珠,皇后不由一笑,掏出手絹為她擦了汗,帶著她進到暖閣。
「我這裡頭暖,地龍還沒有熄,你把外頭大衣裳寬了吧。」皇后對冰兒道。
早有人服侍乾隆寬了外面的褂子,冰兒左右看看,伸手到領口解紐子,那鍍金的紐子卻甚滑,怎麼解都解不下來,鼻尖上又冒出細汗來,一個小宮女上來幫她解開了紐子,寬解外頭衣裳,裡面是件水綠夾袍,這個顏色最宜膚色潔白的人,冰兒青蔥蔥站在那兒,真如畫兒上的玉女一樣,皇后笑道:「自生出你來,還沒抱上幾個月,今兒得讓我抱抱。」竟真的一把把冰兒抱了起來,乾隆在一旁又好笑又無奈,道:「當心腰!她都六歲了,沉得很,以後還怕沒有你們母女一起的時候?」
冰兒身子僵得很,好容易皇后放自己下來,卻見她兩眼盈盈,拿手絹拭著眼角:「當時只當你殤了,你才五個多月大,二月的天氣,冰天雪地的,哪料到還有好心人救了你,哪料到我們還有重逢的今天!」回頭對乾隆道:「還說她沉!瘦得很!」又撫撫冰兒鬢角:「這些年你受苦了!」說著,喚宮女嬤嬤拿點心給冰兒吃。
端上來的是奶卷、薩其馬、窩絲糖和杏仁酪四件點心,各個散發著好聞的甜香,冰兒被皇后摟在懷裡,滿心竟是迷醉的舒適。乾隆拈了一塊奶卷放進嘴裡,皇后也取了一塊,送到冰兒嘴邊:「你嘗嘗。」冰兒小心地咬了一口,果然入口綿滑,奶香濃郁,餡料是山楂,酸甜解膩。皇后見她吃得香,笑道:「晚膳也在我這兒進吧,我叫小廚房拿本事燒幾樣好菜。」乾隆道:「那朕也留下吃。」
皇后含笑剜了他一眼:「難得我們娘兒倆一起吃一頓,皇上一來,是叫我們立規矩麼?」
乾隆呵呵笑道:「看來朕不受歡迎。好吧,你們娘兒倆一起,先就叫——」乾隆看看冰兒,道:「當年給你取的小名兒叫瓏兒,只怕這一時你不習慣。——你先住在長春宮吧,身邊應有的諳達太監、精奇嬤嬤朕叫內務府這就去選。」
皇后起身蹲了一安,笑道:「這就是皇上的恩典了!趕明兒臣妾先讓針線上的給瓏兒做幾套衣裳……」
她的話還沒有說完,冰兒道:「我不叫瓏兒,我叫冰遺,大家以前叫我冰兒。」
皇后道:「習慣習慣就好了,那年知道懷了你,恰巧先帝爺賜那塊玉給皇上,皇上那時就說肚裡這孩子必是福星,玉得龍紋,豈不是『瓏』字,不論男女,先起了這個小名。你生下來時皇上便把玉佩賜給你,也虧得這玉,如今我們還能重逢。」說著,竟有點淚眼朦朧的意思。
冰兒小小的眉心微蹙,想說什麼沒說出來。乾隆道:「冰遺這名字取得真不好聽,到底慕容敬之粗鄙之人,取名也免不了俗氣。」
冰兒忍不住頂撞道:「我覺得冰兒這名字好聽!」乾隆一愣,皇后忙打圓場道:「她這些年怕也習慣了,冰兒也好聽的,反正『瓏兒』我也叫不慣。」乾隆冷冷一笑:「怪不得學了一身匪氣。」
皇后見乾隆神色不怡,忙道:「皇上!女兒剛來,不懂的太多,臣妾慢慢教她。」冰兒卻道:「我阿爺——我養父慕容敬之現在怎麼了?」
乾隆更加生氣:「他能怎麼樣?自然在他應在的地方。他的罪,就算朕念他養育了你,減一等刑,也少不了大辟棄市。」
恰巧外面小太監通報來軍機處有加急的摺子,乾隆起身去了養心殿,冰兒回頭望望皇后,皇后輕撫著她的鬢角,過了一會兒方道:「你皇阿瑪是一國之君,你不要這麼跟他頂撞。」冰兒道:「什麼叫大辟棄市(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