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兒順著她的眼神看去,包袱中最晃眼的莫過於那個金項圈了:這是皇子皇女小時候佩戴的東西,赤金打造,小指頭粗細,上面金累絲做了五隻蝙蝠,分別鑲著青金石、紅寶石、蜜蠟五顆珍寶,項圈下面還掛著一枚小小的金鎖,鑲著玉佛刻著字,做工極是精緻。冰兒冷冷道:「我不愛這個。」伸手又想拿玉簫。
美婦冷笑道:「如今歸不了你管。」一把把包袱合上、結好,聲音也突然嚴厲起來:「把這身衣裳換了。」
冰兒後退一步,那美婦丟過來一團東西,直砸到冰兒臉上,冰兒伸手抱住,軟軟的,是一套棉布的衣裳。冰兒瞧瞧那大漢,美婦一乜眼對那男子說:「你杵在這兒幹嘛?」那男子反應過來似的,忙不迭關上門離開了。冰兒便毫不吝惜脫下一身錦緞,換上棉布的粗舊衣裳。雖只一身大青布,到底掩不住冰兒的相貌,那美婦過來重為冰兒結了辮子,把她拉離自己再端詳一番,又在她鬢邊加了一朵水紅絹花兒,拍手笑道:「果然是個美人坯子。」
她坐下來問:「如今有路讓你選。頭一項,我給你父母發個帖子,他們要願意出點錢,我就送你回家。」她見冰兒連眼皮都沒動一下,心裡也覺得奇怪,又道:「第二項,你跟著我,我教你本事。第三項,我自然有好去處送你走。」
冰兒幾乎沒有想,道:「我跟著你。」
美婦眉棱一挑:「你不回家?」
冰兒道:「我父母一定已經報了官了。」
美婦心下一怔,卻不想這個女孩兒年歲不大,心思動倒到快——他們這行,綁了票哪還有送還的道理!她又試探問道:「跟了我,可是要吃苦頭學藝的!」
冰兒抬眼看了看美婦,竟然輕輕嘆了口氣,幽然道:「你把我要的東西還我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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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兒在地窖里足足住了一個月有餘,原本略胖了些,這會兒又瘦了下去,下巴尖尖,胳膊細細,唯有膚色,大約由於不見陽光的緣故,倒比以往更白皙,乍一從地窖里出來,令人不敢逼視。
美婦已換了一身打扮,頭髮只拿頭巾包著,臉上也不施粉黛,身著綠襖青裙,腰間一根紅色腰帶,扎得腰身俏伶伶的。美婦道:「今兒我們就走。」又囑咐冰兒:「從今叫我娘。」冰兒還沒從前一句話里緩過神來,木木地望過去,這個「娘」無論如何沒有叫得出來。那婦人雖是三寸金蓮,跑得飛快,一個箭步上來就是一個漏風巴掌:「怎麼?啞巴了?」
冰兒只覺得眼睛裡酸酸的,扁扁嘴卻沒哭,嘴唇翕動了幾下,終於低不可聞的聲音飄出來:「……娘。」
那大漢走進來道:「四娘,這會子沒什麼番子在路上,動身麼?」
四娘道:「小蹄子還不知道聽話不聽話。」眼神瞟過來,如兩把利刃射過來,冰兒一瑟縮,咬咬牙道:「娘,我聽話。」四娘拿過來幾個包袱,囑咐冰兒一併提著,自己拎著裝細軟的小包,邊笑邊說:「回老家,也見見你兄弟姐妹們。」冰兒問:「老家在哪兒?」四娘冷冷道:「多嘴!我去哪兒你便去哪兒。」又湊過來,手裡一把三四寸長的尖刀:「你仔細,路上有什麼岔子,我先一刀殺掉你。」
冰兒隨著四娘上了騾車,那漢子在前面趕車,放下車帘子,除了顛簸些,倒溫暖舒適。窗洞上的帘子不時隨風飄起些,微露著窗外風光。冰兒不由好奇,但見四娘臉上沒有什麼表情,也不敢揭開帘子看,只就著縫兒向外覷。棋盤街上人喧馬嘶,熱鬧非凡,不時有叫賣聲、雜耍聲漏進一點半點來;又過一陣,喧囂漸止,車也平穩多了,簾縫裡俱是綠色,冰兒偷眼瞧著外頭,忽聞四娘「撲哧」一笑,嚇得連忙坐正。四娘道:「京里熱鬧是熱鬧,規矩太大,生意也不好做。你跟我到了老家,只要好好學功夫,我自然另眼看待你。」見冰兒仍是拒人三尺的神色,搖搖頭笑道:「我這些個孩子裡,我倒是和你最有眼緣。趕明兒……」
話音還未落,前面騾子突然一聲嘶叫,車慢慢停了下來,四娘臉色一變,伸手把冰兒摟進懷裡,冰兒卻覺著腰間硬硬的不知什麼,細想想才明白,那便是四娘剛拿著的一把尖刀,立時冷汗涔涔而下,耳邊傳來的卻是笑得發膩的聲音:「喲,都晌午了,官爺們還沒歇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