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嬤嬤笑道:「娘娘又妄自菲薄了不是?娘娘當年姿色乃後宮之首,這可是萬歲爺親口說的。」
嫻貴妃笑了笑,側首正瞧見自己的影子映在大穿衣鏡里,果然是膚白勝雪,發黑如雲,眉眼五官件件分明,秀美而不失旗下女子的剛健婀娜。鏡中人慵懶一笑,百媚頓生,俄而卻又落寞:美則美矣,紅顏未老恩先斷,空有這個身份,空有這個皮囊,又復有何用?嫻貴妃把目光從鏡中收回,只凝視著自己那一雙蔥管般潔白修長的手,指甲染的是淡淡的粉色,戒指用的是細巧的珍珠,胭色袖子上繡著百蝶穿花,精緻得似乎每一隻蝴蝶都要振翅飛出一般。
韓嬤嬤陪著小心道:「萬歲爺特別喜歡娘娘穿寶藍色,要不要奴才去找出來,一會兒候旨的時候穿?」
嫻貴妃皺了眉說:「我不喜歡那個顏色,襯得臉慘白慘白的。」又道:「孝賢皇后不喜歡染指甲,孝賢皇后不喜歡用金銀首飾,孝賢皇后不喜歡艷紅油綠的衣裳……我為什麼要和她一樣?皇上喜歡誰,不喜歡誰,我只是我罷了,何苦像那些小妮子一樣天天揣摩著聖意,逢迎唯恐不周詳!」
韓嬤嬤欲說什麼沒有說出來,卻聽嫻貴妃道:「今兒去給我告個假,這陣子累狠了,怕也沒有精神好好侍奉皇上,就不與那些小妮子一起候駕了。」韓嬤嬤終於忍不住道:「主子,您這也任性得過了!難道就不想要個小阿哥?」嫻貴妃在韓嬤嬤面前還有些小女孩般的嬌憨神氣,皺著眉一蹬腿,那個捶腿的小宮女連忙退了出去,嫻貴妃道:「又不是沒承過恩,也沒見有小阿哥安到我肚子裡。今兒不想去!你幫我解了頭髮,我要洗頭。」
髮式繁冗,光卸下首飾,取下釵環,就費了半天工夫,等到調好水洗好頭髮,天已經黑透了。韓嬤嬤沒有伺候膏沐,這會子才進來,笑道:「涵元殿剛打聽來的消息:今天說是『叫去』(1)。看來萬歲爺年前,也是又忙又累的。」
嫻貴妃握著還有些濕漉漉的發梢,仔細地拿象牙小梳梳著,心裡竟有些淡淡的甜蜜,雖未正位,但等於也是夫妻,天家富貴,但他們倆也有共「患難」的時候,想著,不由一笑。韓嬤嬤便要湊趣,笑道:「敢情見您沒去,皇上想著親自來呢。」
嫻貴妃笑著啐了一口道:「又胡說來!」話音未落,她宮裡服侍的小太監在二門外道:「主子,涵元殿首領剛來傳話,說萬歲爺一會兒就來。」
嫻貴妃和韓嬤嬤都是一臉驚詫,旋即自己也覺得好笑起來。嫻貴妃道:「承你吉言,竟給說中了。以後,皇上翻什麼牌子,我只聽你的罷。」韓嬤嬤則道:「主子不忙著拿奴才打趣了,這頭髮是不是要挽起來接駕?」嫻貴妃道:「濕淋淋的,挽什麼!皇上要在乎這點兒事,那成天還不被咱們那位民間格格氣死!」
話是這麼講,到底還是重加頭油,好好地梳得光亮如絲緞一般,又嫌剛才洗頭洗去了臉上脂粉,重新補上了一些,鏡奩中那張三十餘歲的臉,宛如少女一般嬌嫩得似乎掐得出水來。才梳洗好,門上就報乾隆已經到了門口。嫻貴妃忙出去迎接,見乾隆也穿得隨意:家常的褐色福團紋樣狐肷袍子,連坎肩都沒有加,只扎了天青色玉版腰帶,外面隨便披了件斗篷。
嫻貴妃等乾隆叫免禮後,忍不住嬌嗔道:「天這麼冷,皇上身子也當在意,那起子伺候的人也是,斗篷敞著懷,必然是冷的。」說著,伸手將乾隆的斗篷向中間緊了緊,卻感覺乾隆一把捏住了她的手,錯愕抬頭,見乾隆若有深意的笑容,不覺臉一紅。
乾隆道:「裡面暖和的,外面又是暖轎,幾步路走來,你不用擔心。」進了內間,果然地龍燒得一室如春,烘得房中插在美人瓶中的兩枝蠟梅也熱騰騰地香上來,和著屋裡熏著的淡淡蘇合香,只覺得神仙境地般中人慾醉。乾隆不由夸道:「平素我還不大喜歡蘇合香的味道,嫌它刺鼻,原來要調得這樣淡雅了,倒是冬日裡極舒服的香氣。」
嫻貴妃抿嘴笑道:「皇上歡喜,也是臣妾的幸事。今日皇上怎麼有空來我這裡?」
乾隆只是盯著嫻貴妃一頭烏鴉鴉披散著的頭髮瞧,嫻貴妃不由低了頭道:「妾這副樣子,真是失禮大了。」乾隆笑著說:「這樣子好看。還沒有注意過,你竟有這樣一頭好頭髮!」嫻貴妃微含嗔怨地向上瞥了一眼,乾隆自來不大喜歡嫻貴妃性子直硬,冷了幾年,倒是孝賢皇后去世後,反覺得她的性子比以往大氣許多,考慮問題也周詳許多,倒有「士別三日當刮目相待」之感。如今小兒女情態又出,更是討喜,眾人面前,不便太過,乾隆只是點點頭,隨意坐在鋪著狼皮褥子,上面又加著棗紅織錦面兒的灰鼠皮褥的炕床上,嫻貴妃端來茶,乾隆品了一口,笑道:「你這裡倒也有好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