確認冰兒離去,乾隆方始收了臉上慈和的笑容,叫傳候在養心門口的英祥。英祥仍是被五花大綁著進來,胳膊被扭得生疼,一路熬著直到現在,心裡著實委屈得緊,又不敢說什麼,雙膝跪下但是沒法行禮。乾隆微微一笑,對旁邊吩咐道:「把五額駙的繩子去了。」一旁小太監忙過來解開英祥身上的繩子,英祥不敢去揉身上綁得發麻的地方,伏身磕了個響頭:「皇上,千錯萬錯都是奴才的錯。奴才以後都改了。皇上要打罵奴才、懲罰奴才,奴才都願領!」
乾隆道:「英祥,朕的身份,以國來說,是一國之主;以家來說,也只是你的丈人。女兒受委屈,說朕心中不難受那是假的,不過朕也不偏聽冰兒一面之詞,你有什麼話,也可以說。」
英祥雖然以前很得皇帝寵信,但此時懸著心,亦不敢欺騙,把自己和藍秋水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說了,又說到她與烏珠穆沁及薩郡王之間那些莫名其妙的糾葛,也不敢稍有隱瞞,只是提及後重重在地上磕頭:「皇上聖明,家父實非有意欺瞞,只是怕事,如今出了這樣的事,奴才願意一肩承擔,求皇上不要株連!」
乾隆臉上漸現冷意,英祥俯身在下,卻看不到,只聽他的語氣宛如日常一般平和,語言卻讓人心頭髮顫:「你一肩承擔?你承擔得來麼?」
「奴才……」
乾隆背過身不去看他,聲氣冰寒入骨:「論家事,你帷薄不修,寵嬖媵妾,偏聽盲從,置嫡室於不顧;論國事,你欺瞞朕躬,擅用私人,拖延情報,置國法若罔聞。你父親——」他想了想,卻壓下了那句話,又把辭鋒轉到英祥頭上:「好在今天,你說的倒是實話——平日裡那些,你以為朕真的一點不知道?!」
英祥被他這樣尖刻地罵著,已覺背上一層膩滋滋的冷汗,他在御前學習,素來受寵居多,雖然見過乾隆雷霆震怒,也見過他冷語如刀,但因從不涉及己身,從來沒有過這樣心懸膽顫的經歷。如今才切切地知曉,原來人們說的「伴君如伴虎」是這個意思,才知道原來「天威不測」是這樣可怖。然而這還沒完,接下來他才更如在泥犁地獄中打滾一般。
乾隆冷冷道:「你在軍機處也學習了許久,為朕擬旨也不是第一回了。今兒再給你一個差使——」他目視英祥緩緩說:「聽著,你下去擬旨:固倫額駙、科爾沁冰圖郡王長子、武英殿行走、御前一等侍衛英祥,干犯國法,著送理藩院牢中拘押候審。——裡頭原因,你自己填吧。」
這才真正是五雷轟頂,英祥從未遭遇過這樣的災難,一時臉色煞白,竟忘了接旨,直到聽見乾隆異常威嚴的「聽見沒有?」才緩過氣,叩首道:「奴才……遵旨……」
乾隆泠然一笑,見他抬頭無望地瞧著自己,便抬抬下巴道:「也不必到軍機值房了,就在外間地上,自己去寫吧。」從自己案几上尋了一支湖筆丟在地上,轉臉大聲招呼在外頭伺候的馬國用:「給五額駙備紙墨。傳今日六部里引見的綠頭牌。」轉身坐在條炕上批閱奏摺。
養心殿外金磚地,冰冷而黑得恍無邊際,英祥以屈辱的跪姿伏在地上,眼睛餘光尚能瞧見引見官員們,或意氣風發,或謹小慎微,或膽戰心驚地一個個魚貫進入暖閣中等候皇帝的召見徵詢,這一切與他無關,往日風光無限的日子大約也再與自己無關,他握著御筆的手已經僵硬顫抖,心裡一片空白,不知怎樣為自己擬罪,但知道結果已經這樣定了。寫出來幾遍,都不知道自己到底在說什麼,馬國用見他可憐的樣子,嘆著氣給他拿來一張又一張夾宣的素紙,把寫廢了的紙團歸齊,最後輕聲道:「還沒有審,不必往自己頭上加罪。」
英祥抬眼感激地望了望他,低聲說:「我心亂如麻。國事和自己的事不敢問您,只想知道五公主還好不好?」
馬國用嘆口氣道:「還好。傷心總會有點,不過人在宮裡,其他的都可以放心。」
英祥心裡一寬,想來乾隆今日對自己這般,也有氣恨女兒被欺負的意思,若是自己該當贖罪,這也未嘗不是替他們父女倆出氣的好法子。懷著這樣「贖罪」的心思一想,頓覺胸中沒有那般憋悶了,下筆流暢了許多。寫完交馬國用帶到暖閣里給乾隆審視,遠遠地可見他提起硃筆在擬好的旨意上刪改了幾處,又交太監送奏事處轉往理藩院中交割。不多時,馬國用又出來,躬躬身道:「額駙爺,委屈了!一會兒有御前侍衛帶你去理藩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