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祥懷揣著三分警惕,換上縣太爺新送的長衫,到縣衙里做事,身份一變,隨之改變的東西太多了,衙門裡頭號捕快吳頭兒,請小徒弟送來張帖子,邀請英祥一道吃個飯,不光是請了頓花酒,而且懇切地打了招呼:「博先生是讀書人,當不與我們這些下賤東西計較。之前小徒弟們多有得罪,這頓飯蒙博先生賞臉過來,也望看我老吳的薄面,不計較夥計們以前那些官司了!」
英祥雖然記得以前在班房受過的苦頭,但此刻自己剛剛到衙門裡,還沒有弄清其中盤根錯節的利害,他本性頗為深沉,也知道「冤家宜解不宜結」的道理,此刻自然把酒言歡,一笑泯恩仇,讓吳頭兒直呼他「是個痛快人!」
而最不痛快的莫過於盧寶潤,苦心經營了這麼久,結果弄得一場空。秋天時他被家裡的老爺子逼著上省城準備來年的鄉試,一肚子算計也只好暫且撂開。英祥兩口子總算過上了好日子,房子也換了新地方,住得也寬敞,吃穿也不犯愁。可謂是否極泰來了。
轉年的春天,冰兒足月,順暢地生下一個白胖的男孩子,這第二胎懷孕期間日子較為舒心,吃的也好得多,孩子中午時出生,哭聲嘹亮,連接生的婆子都嘖嘖讚嘆:「博先生,你這胎兒子好!生的時候一屋子異香、窗戶外面都是紅光。看來日後是要有大出息的呢!」
英祥心頭鬆快而喜悅,他龜縮在這個小縣城裡避難,並不指望自己或孩子能有什麼「大出息」,只盼望著他健康平安地長大。他從穩婆手裡抱過細布襁褓包裹著的孩子,這娃娃和奕霏一樣漂亮,卻壯實有力得多,渾圓的額頭、飽滿的雙頰,長大嘴巴對著天空放聲大哭。此時天氣溫暖,晴好的陽光直照著他們,英祥抬頭看瓦藍的天空上流雲溶溶,和風翦翦,心頭酸軟得想落淚。
一會兒,裡頭喜洋洋來為產婦報平安,英祥抱著新生兒進去,見冰兒一臉疲憊,卻也神色安詳,他把孩子放在她身邊,柔聲道:「累了你了!又受一遭罪。」
冰兒笑著撫弄孩子:「為他,受一生罪也是值得的!」
英祥顧不得旁邊還有人在看,湊過去輕輕撥弄冰兒汗濕的頭髮,輕聲吟道:「『大丈夫恬然無思,澹然無慮,以天為蓋,以地為輿,四時為馬,陰陽為御,乘雲陵霄,與造化者俱』——《淮南子》這段,你覺得好不好?」冰兒笑著搖搖頭:「聽不太懂。」
英祥笑道:「那不要緊,我現下就覺得這樣『澹然無慮』的日子好過。這個孩子的名字,就取個『霄』字吧——『九霄』的『霄』,好不好?」
冰兒笑道:「這個字眼是不是太大了?不過,你做主就是了。」英祥不言聲,到窗口開了窗,指著外頭的天空道:「你看,今日就是這樣的天空,這樣的雲霄,這個孩子將得到上天庇佑、造化愛護,也能恬然無思,澹然無慮,好不好?」
一旁幫忙的婆子趕緊前去關窗,埋怨道:「不是說已經不是第一個了麼?怎麼連產婦吹不得風都不知道?……」
那窗戶開關的瞬間,冰兒已經足足地看到了外頭明媚的天空,又看了看身邊赤紅色的哇哇大哭的小人兒,愉悅地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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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天傍晚,英祥從縣衙里回來,才逗弄了兒子一會兒,餘慶豐就匆匆趕到,神色有些緊張:「博先生,大老爺請你速速過去。遇到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