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的陣仗,讓算是見多識廣的冰兒也不知如何應對才好,臉頰上還有些作痛,心裡卻更加悲酸,終於忍不住試探地呼喚那個曾經在慕容家與自己同哺、只比自己大三四個月的女孩子的名字:「阿晨……」
作者有話要說:
☆、半世孽債相喋血
那邊被這個名字驚住了,解著汗巾的手驀然停下,可不多時卻爆發出異樣尖銳的笑聲:「阿晨?那是誰?慕容家的人早就死光了!」
她不承認,可是無法抵賴。冰兒心頭酸痛,覺得自己對不起這個姐姐。她寧願再挨她打一巴掌,也要伸出手去拉她:「阿晨,我不知道是你!你要是願意跟我走,我情願跟你分享我的丈夫……」
那邊冷峻地不說話,冰兒聽見自己的聲音帶著戚戚的哀音:「我還有些積蓄,贖回你不是難事。前頭三十年你的日子不好過,以後,我儘量地幫你……」她終至說到掩淚,往事一幕幕如同仍發生在眼前,義父慕容敬之的救命大恩,還有慕容業的深情厚意,無一不讓她滿懷著對慕容家的感激與愧疚。可是她卻忘記了,自己漏掉了最關鍵的地方——在她自己的感覺里,她是嚮慕容晨伸出了援手,願意拯救她於水火;而就雲翹——慕容晨——而言,這是一個更大的羞辱,她不知道英祥的妻子是誰,只知道是官府紅幕僚的正妻,在設計毒打侮辱她之後,又想著把她尚有半分自由的身子帶到身邊繼續羞辱下去。這世間渾濁顛倒到了極點,再沒有一絲光明可以瞧見、可以追隨、可以當做生存下去的希望,痛苦地活著,或許不如乾脆地死去罷?
雲翹怒目圓睜,眼睛裡血絲隱現,口角卻仍然帶著厲鬼般的笑容,她身上被打傷的地方仍然在一跳一跳地疼痛,卻比不上心裡竄出來的火辣辣的恨意——對這個正妻的恨,對老鴇的恨,對官府的恨,對那些玩弄她的男人的恨,對這個黑暗而無絲毫光明的世界的恨……她的手探到枕頭下面,那裡常年放著一把剪刀,既是娼寮人家怕鬼氣避邪用的,也是她自己半夜驚醒時防身用的。此刻她的動作輕悄悄的,咬著牙忍著肌肉牽動時傷口的劇烈痛楚,用盡力氣把剪刀扎向對面那個捂著眼睛流淚的「仇人」的肚子裡。
冰兒聽到了風聲,只是閉目準備迎接也許又扇過來的一巴掌,可卻沒想到這個雲翹烈性至此,竟持白刃相傷——她的肚子上一道銳痛,轉而卻不痛了,她閃身讓開,後退幾步跌坐在地,本能地握著扎向她肚子的那把利器。
與痛苦相比,恐懼更為可怕:鮮血汩汩而出,染紅了衣襟。肚子裡已經能夠嫻熟踢打翻滾的小人兒劇烈掙扎了幾下,似乎伴隨著母親身體的顫抖而逐漸停止了動彈。冰兒眼睜睜看著自己身體發生的可怖的景象,想到這個被萬般呵護的孩子,不由又是傷心又是自責,耳邊是雲翹帶著惡意的歡笑聲,尖利得似乎刺穿了她的耳朵,直接扎到心裡、扎到五臟六腑中。
「冤孽……」冰兒在頭腦昏黑之前,奮力手腳並用地後退,退到窗邊的佛龕邊上,抖著手打翻了香爐,抓起香灰止血:剪刀直直地戳進去,刀口不長,略有點深,鮮血止住得很快,應該沒有傷到血管,可是裡面的小人兒不再動彈了。冰兒見雲翹獰笑著繼續逼近,亦不知自己的命運將會如何,可到了這個時候,那種徹骨的恐懼反而消失了,她也不由如雲翹一樣,嘴角帶出笑來:「阿晨,冰遺我,欠阿爺一條命!欠業哥哥一份情!……」
眼皮愈加澀重,最後的餘光看見雲翹的笑容突然消失殆盡,直直地站在自己面前如同一座高塔,巋然不動。冰兒在昏黑徹底襲擊自己的瞬間,聽見耳邊傳來一聲裂帛般尖銳、穿雲般嘹亮的嚎叫,亦不知這聲音發自自己,還是發自雲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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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兒醒來時,肚腹上還有些銳痛,頭腦雖然昏沉,昨日的事情卻一下子跳入腦海。她這些年宮裡宮外,遭遇了不少曲折磋磨,漸漸性格偏向殺伐果決一路,然而「慕容晨」三字入心,不僅是震驚,而且多有痛楚。卻不想她看「雲翹」是故人,「雲翹」看她卻是仇人,那狠絕的一剪刀下去……冰兒摸了摸肚腹,心如浸在冰水中般一涼:那裡層層疊疊包裹著,卻是平坦的……她的第五個孩子,只在母腹里呆了六個多月,就苦命地用這種方式離開了這個人世。
「冤孽……」冰兒不知該怨上蒼不仁,還是怨自己,覺得兩耳一陣涼意濕了上來。這時英祥捧著藥碗進來,見冰兒雙淚橫流的樣子,既是驚懼又是慚愧,急急趕上幾步,把藥碗放在一邊,執起袖子幫妻子擦去已經流到枕畔的淚水。他只看了冰兒的眼睛一眼,就不敢正視,一手扶起冰兒的背,用枕頭靠好,轉身捧過藥碗,低聲道:「你先別說話,把藥喝了,我任你打罵——不,我該自己打自己、罵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