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不是殺雞用牛刀了?據稱清水教王倫之子王碩禎,當時從兗州出逃,不過帶著十幾二十個人馬。為十幾二十個人動用禁軍?」乾隆皺著眉頭,手指輕輕叩擊著密奏,又問,「如果查實了,堵住正門,守住邊門,用火把逆黨逼到中間,再一網打盡,可行不可行呢?」
「皇上聖明!」于敏中馬匹一拍,旋即推翻,「不過……」他抬頭故意看看乾隆神色,才道:「不過一來是現在投奔王碩禎的人早已不止十幾二十人,二來——二來臣得線報,王碩禎身邊,有博奕霄的妹子。」
乾隆的目光不由「霍」地一跳,手指遽然在那份密奏上一扣,半晌才道:「不是刑部拷問了,說她確不知情麼?怎麼會又在王碩禎身邊?」
于敏中裝傻道:「臣也奇怪,不是說她從刑部放出之後,一直交由她父母和哥哥嚴加看管,亦沒有聽說出逃。難道是順天府的人弄錯了?如果是弄錯了,就不必投鼠忌器了。」
此刻,乾隆卻有些猶豫,一把火一放,這些逆匪不是被擒,就是活活燒死,自然是快捷的好辦法,但是若是奕雯在裡頭,也被一把火燒死,冰兒豈不是傷心欲絕?好容易她才回京,自己內心其實存有一些些的愧疚,實在不忍心看她傷心的樣子。乾隆見于敏中順眉搭眼地跪在自己面前,對他的話有些疑信參半,但又不大好駁斥,只好先緩言道:「還是讓順天府先徹查吧。雖然捉住賊人要緊,但是若是傷及無辜,也不是朕愛民的初衷。」
于敏中心道:軍機大事,在乎扣準時機,若是失時,便會失機,若是失機,就很難有勝算,乾隆打了那麼多仗,這個道理應該是明白得很的。不過這段日子他在養心殿的眼線,已經把一些情況片段偷偷傳了出來,博奕霄身後有極大的背景,他心裡已經明白了,所以,此時不論是逆批龍鱗,還是栽害博奕霄,都是不智之舉。于敏中做官做得很有心得,知道此刻自己再逼迫皇帝,就是找不痛快了,於是很和順地再次稱頌聖明,跪安告退。
乾隆在萬般煩惱之中,唯一高興的事莫過於得到傅恆回京的消息了。
可惜傅恆一到京就病倒不起了,本來還上書,想撐著先來見駕,乾隆立刻批覆「不准」,讓傅恆回府請醫調養,而自己親自前去視疾。
皇帝給大臣視疾,雖不是絕無僅有的事情,但也是偌大的榮光。定了日子,傅恆公府中打掃一新,靜候乾隆的光臨。
傅恆的富察一族,在本朝比前朝更為風光:一個姐姐當了皇后,雖然早已去世多年,但乾隆心中有永遠不變的懷念,因而後家得此餘蔭,多年盛寵不衰。也不僅僅因為孝賢皇后,傅恆自己也很爭氣,做事勤敏,與人和善,除卻略有奢靡外,其他方面都是讓人交口稱讚的。這次回朝,對他而言卻不大光彩:雲南邊境與緬甸經常發生衝突,乾隆三次派兵征緬,卻居然從未大獲全勝過,雲貴的總督貶的貶、殺的殺,派去討伐的富察家的子侄明瑞也戰死疆場,讓自尊心極強的皇帝大為光火,在前一年便派富有經驗的傅恆前去經略。傅恆一開始勢如破竹,沒想到緬甸境內叢林裡氣候惡劣,瘴氣遍野,清軍枵腹露宿,多半得了瘴癘之疾,死亡人數竟達到三分之二。傅恆也是五十歲的人了,身子骨大不如從前,一身病痛不說,因為沒有能夠像臆想中那樣飛速奪城,自己羞愧,遂一病不起。
乾隆聽說情況,怕他有什麼意外,同意與緬甸議和,緬方也怕長久作戰,同意了十年一貢的和議,兩邊總算偃旗息鼓,落得皆大歡喜。只是傅恆自己心裡明白,這樣的和議對於乾隆而言實在是不得不為,因而自己也深深抱愧,一身疾病到了京中反而越發重了。
乾隆到了他的家中,闔家盈門接駕。乾隆一眼掃過去,最前面是傅恆次子、亦是自己女婿的福隆安,其次是傅恆三子福康安和四子福長安,他點點頭,問福隆安道:「你阿瑪今日服藥了沒有?身子有沒有好些?」
福隆安磕頭道:「家父今日依著太醫院的藥囑,一分沒差地吃的藥,但是……似無特別好轉。」
乾隆溫語道:「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也急不得。如果感覺方子不好,改天再換個太醫來看。」起身往裡頭去。內門裡迎駕的還有傅恆的妻子,兩人以前有情,如今都上了年紀,彼此持重,只是目光一碰就彈開。臥房裡,傅恆氣息粗重,喘息不止,乾隆見他似乎比自己還要蒼老,心裡不由一揪,幾步上前到他的床榻邊細細看他面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