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聽他揶揄于敏中,內里多有些受于敏中排擠的,便都笑起來。紀昀雖在夸于敏中「儉樸」,其實人盡皆知他是個手長嘴短的。有人催促道:「老紀快接著講啊!」
只聽紀昀又道:「老於和我客氣,直往我碗裡夾生梨和蘿蔔。可我是個『肉食者鄙』的,一口都咽不下。老於便敲湯碗:『老紀愛吃肉,這鱉是葷的,多吃點!』我吃了一口,道:『人生最大苦事,莫過於生離死別(生梨死鱉)啊!』」
大家愣了愣才明白過來,哄堂大笑,小小草棚霎時熱鬧不已,紀昀也陪著笑,笑笑卻想到自己遠去西域,龍沙萬里,此刻再豁達,將來是不是能活著回來還是未知數,大約也是要「生梨死鱉」了,笑容變成苦笑又變成乾笑,忙斟酒勸菜掩飾過去。
世上無不散的筵席,餞別的酒席終至零落,眾人捧著酒杯,心裡不免漸生悲涼,紀昀拱手做謝,道:「諸位,紀昀犯下國法,能得不死,已經是感念天恩皇恩,自覺幸運之極了。今日一別,還望諸君勉力,為我大清昌榮再辛苦!」當下便有人掩淚,不過還是不得不一一散了。
奕霄自忖自己雖然不是紀昀的弟子,但一直蒙他提攜照顧,才有今天的際遇,感念之情更甚於其他人,見其他人都離開了,他還是在一旁幫著紀昀綑紮行囊,放上馬車,最後抹著淚道:「今日一別,不知什麼時候再能見面……」
紀昀爽朗笑道:「能見自然好,不能見也無妨。我就是一個匆匆過客罷了,並不值當什麼。在我見過的這些年輕人里,既不迂闊,又不勢利,你算是少有的,能得皇上厚愛,將來飛黃騰達是必然的。我年紀大了,其實最想的還是四處遊歷,最後回歸林泉,自己著書立作,了此一生罷了。」他拍拍馬車,看看官路遠處,輕聲吟道:「平生心力坐銷磨,紙上煙雲過眼多。擬著書倉今老矣,只應說鬼似東坡。」奕霄看他那張飽滿的臉頰上是複雜的笑意,心裡不由悲酸。
「老爺,車套好了!」車把式說。
紀昀點點頭,對奕霄笑道:「我該走了。有一句忠告,你年紀輕,心腸直,不過於重棠在朝幾十年,根基極厚,不要輕易招惹他。諸葛一生唯謹慎,要多磨練幾年,自己翅膀硬了,才能飛得更高更遠。」
奕霄含淚道:「我明白。不過朝中有此大蠹,我心裡時時刻刻放著。」
紀昀愣著神兒,半晌輕輕道:「皇上對你好,但他得顧忌著清議,所以你萬不可恃寵生驕。我這次事出,實在是有人『好心』告訴我盧見曾的事情,我一時糊塗鑄成大錯;事後想來,這『好心』人只怕也存不善之念,而我一念之差,便把自己帶入萬劫不復……」他今天一天,此刻神色最為陰鬱,但見奕霄懵懂,也沒有再點破,楚嘆一聲,對奕霄笑一笑,又對車把式道:「走吧!」絕塵而去。
作者有話要說:(1)說實話,對英祥的這段奏對極其不滿意,但水平有限,時間又緊,就湊合了。本意向借這個在民間待了很多年的人之口來表達我對當時乾隆盛世底里一些污濁的想法。
☆、俊兒入讀上書房
紀昀發遣,武英殿修《四庫全書》的總裁事務就落到了于敏中的頭上,奕霄畢竟年輕,覺得無法與此人共事,勉強在他手下幹了一段時間,推說自己要準備下一次的會試,便有請辭的意思。辭呈遞上去,內閣的人知道他在乾隆心中地位特別,沒有敢就答應,而是上報到皇帝那裡。
乾隆叫來奕霄,皺著眉頭問道:「怎麼,武英殿的事情太枯燥,做得沒意思了?」
奕霄心裡有些委屈,但牢牢記著紀昀告誡他「不可恃寵生驕」的話,叩首道:「臣還是想下場科考,武英殿事務繁雜,怕耽誤了功課。」
乾隆笑道:「你爹娘沒有跟你說,你如今不必科考也自然有似錦前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