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會兒,內奏事處把審理高雲從的實錄遞了進來,乾隆翻了幾頁就明白傅恆遮掩的是什麼了:如今軍機處的二把手、也是傅恆征緬甸時在京里坐纛兒的大臣于敏中,多次向高雲從打探自己的情況——小到自己讀了什麼書,寫了什麼字;大到自己準備任用什麼官,徹查什麼事——無一不關注。
乾隆覺得心裡的火氣一拱一拱地似要勃發出來:自己如此信任此人,幾乎日日召他覲見,有所問很少相瞞,他卻非要做些雞鳴狗盜不光彩的行徑!如今環侍在自己身邊都是些什麼人!他再次拿起刑部的奏文,官場上流行的「救大不救小,救生不就死」,既把于敏中輕飄飄摘開,又進言為高雲從這個內宦開脫,大約還想著這曾是自己身邊侍奉的人,自己總歸會有些感情的吧?乾隆冷冷一笑,在奏文上批覆道:「內監原乃蟲蟻下賤之人,偶得天恩,服侍御前,本應感恩戴德,盡心竭力。然有以賤役而毫無忌憚,屢遞消息於外,朕身邊豈可容這等樣宵小?即令刑部、內務府重新擬罪,務以國家律法為重,斷不可輕開優容之端!」
他一氣寫完,丟開硃筆,看著夾宣奏本上的淋漓紅色,心頭厭惡。想了想,又另拿了一張紙,走筆寫道:「內廷諸臣與內監交涉,一言及私,即當據實奏聞,朕方嘉其持正。于敏中侍朕左右有年,日蒙召對,朕何所不言?何至轉向內監探詢消息?自川省用兵以來,敏中承旨有勞。大功告竣,朕欲如張廷玉例,領以世職。今事垂成,敏中乃有此事,是其福澤有限,不能受朕深恩,寧不痛自愧悔?」寫完喚來一個內監,道:「到上書房,叫于敏中即刻過來!」
果不其然,少頃便聽說于敏中遞牌子求見自己的消息,乾隆冷冷一軒眉毛,淡淡道:「讓他先跪著,一會兒再說。」又道:「再到上書房,宣博奕霄來。」
于敏中也有一把年紀了,在殿外玉墀下跪得膝蓋酸痛,小腿麻木,又不知道是何事,百思不得其解。正在難受間,見奕霄遠遠地風姿英發而來,心頭愈加嫉恨。
奕霄到了養心門口,看見于敏中不由一愣,他雖然與于敏中關係不好,但也敬重他是一科狀元、文壇領袖,自己是後生小輩,還是多多執禮為善。於是,奕霄到他面前,恭恭敬敬打千問安:「於師傅萬安!」
于敏中在後生面前,仍不失氣度,點點頭道:「皇上召見你,天恩浩蕩,你好好應對吧。」然而見奕霄背影,那口頂在胸口的氣,一下子衝撞了上去……
奕霄進到養心殿裡,乾隆把剛才寫好的那張紙遞過去給他:「今兒你學著傳旨:當著眾人的面,把朕的這份上諭念給于敏中聽。」
奕霄詫異地接過那張夾宣,上面字跡潦草,並不是日常所見的上諭的樣子,但是委實是乾隆的字跡,寫時的憤怒似乎都看得出來,他有些猶豫:「臣……」
乾隆冷笑道:「你還怕他做什麼?如今就是一隻死老虎!還敢對朕的家裡孩子有什麼動作不成?」奕霄給他說中心事,臉不由一紅,但也生出勇氣來,打千道:「嗻!臣這就去。」
他拿著乾隆手書的聖諭,快步走到養心殿外頭,于敏中詫異地抬起頭,問了半句:「你這是……」奕霄便已經少年老成地學著大臣傳旨的樣子道:「有旨意!」
于敏中心裡一陣憋屈,可哪敢抗旨,重新起身行了接旨的大禮,既累又氣,吁吁氣喘不止,老年風痛的膝蓋重新挨到冰冷的地面上,一陣針刺般的難受。可這不算什麼,奕霄嘴裡念出來的聖諭才叫他冷汗淋漓,聽到「欽此」二字時,已經痛哭流涕,伏在地上磕頭道:「臣領旨謝恩!臣望面見皇上,有話啟奏!」
奕霄見他這副樣子,心裡微微生了一些同情,合起手中的聖旨,上前想扶于敏中:「於師傅,我幫你通報,你先起來。」
于敏中一把甩開他:「你去通報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