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行道於塌前駐足。
二人之間,方柳坐靠著床榻,矮了站立之人一截。可他即便是仰著頭,服藥後的面容顯出了虛弱的疲態,眼神亦是清朗,自有風骨。
天下第一劍客,似乎慣來應當是銀鞍白馬,颯沓如流星。
受傷也不外如是。
何況預料之中。
上回聞行道因其受傷而心憂,亦是其刻意為之,只那一次點到為止,受傷實則為假。然這一回,他卻輕描淡寫道,彼時自搖風縣北上,便未曾想過一定要活著回去。
俠之大者,以身殉道。
不知為何,聞行道竟不覺意外。
兩人相識至今,他已漸漸分辨不清,是方柳於他而言從來似蒼松翠柏、含霜履雪,還是他因方柳之高而一往情深。
大概二者就有。
等聞行道醒過神來,方柳便是他心尖唯一的鶴,人世間的一縷清風。江湖廟堂風雲變幻,愈風譎雲詭,愈顯其風骨。
於是,他只敘述般說道:「別逢青醫你不成之事,不稍片刻便能傳遍整個軍營,此事已騙過軍中奸細。呼延勇自視甚高,如今以為成功折了大周軍的臂膀,又多年未在大周軍手下吃過敗仗,想必疏忽輕敵,不日該有所行動。
你我皆知,大周並非果真羸弱,軍中亦有忠肝義膽之臣,九死未悔之士,只是少了明君、忠臣與良將。」
聞行道少有如此多話的時候。
然他並未停頓,垂眸眼神沉靜道:「如今天時地利人和,大周皆占了,沙場之上雖刀劍無眼,以方莊主的武功,何來性命之憂。」
方柳不答,反誇讚了一句:「慈不掌兵,善不行商,聞將軍今日做得很好。」
指的便是他中箭,聞行道並未回頭,率兵追敵一事。
聞行道便又說:「何來性命之憂。」
難得固執。
「雍門關這一戰意義深遠,四公主大權在握不足一年,身處高位處處兇險。臨行前,小顧大人曾轉述今上一句話,道——『君王死社稷,方愛卿儘管去做』。
立了死志之人,又何止區區一個方某。」
說罷,方柳斂眸,笑談之間,自有風雨任平生的氣魄。
「若我死在尋道的路上,千萬不必將我埋葬,還寫甚的墓志銘。須知他年鶯州的煙雨,便是方某的碑文。」
遠在尚京城之人,亦要幫著邊關的將士們掃清障礙,人雖不在沙場之上,不意味著沒有生死之憂。
譬如顧擇齡,雖有三元及第的名頭,乃是大周開國以來的第一位,無人不稱讚一句文曲星下凡。可到底太過年輕,初入朝堂便捲入奪嫡之爭,受右相重用,助四公主治國,成了朝廷中的紅人,也成了舊黨的眼中釘肉中刺。
朝堂之上亦有刀光劍影,亦有殺人不眨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