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拂衣把下巴擱在膝蓋上,有點想念他的小花蛇。
他是在三年前外出遊歷的時候,偶遇一群獵妖師正圍追堵截一個遍體鱗傷的少年,燕拂衣看見那少年的臉,動了惻隱之心,出手將他救下來。
燕拂衣在外行走時,通常都戴著斗笠。
他長了一副極為惹眼的相貌,惹眼到即使只是個凡人,站在街上也會引人駐足觀看的地步。
雖不怕事,可出門在外,麻煩還是能避則避的好。
因此將那少年救下時,對方傷得太重,還沒看清救命恩人,就昏死過去,化作原形——一條通體斑斕的紫眼睛小蛇。
燕拂衣便將小蛇帶回拂衣崖。
那時他還只是個築基期的小修士,面對瀕死的小妖獸束手無策,只覺得小蛇冰冰的,死了一樣,怎麼捂都捂不熱。
燕拂衣為此傾注了很大的心力,最後不惜以自己天生道體的心頭血相哺,才終於把小蛇從生死線上拽了回來。
他為此落了一個小境界,又不得不藏在拂衣崖養了一個月的病,可看著一天天活潑起來的小動物,還是覺得很值得。
可惜小蛇醒來就忘了自己是誰,又傷了根基,視力不好,還化不了形,在戰鬥中幫不上任何忙,只能起到一個造型上的作用。
燕拂衣想了想,敷衍地給他取名叫小花。
燕拂衣不覺得自己需要一個靈獸幫忙戰鬥,小花很活潑,很話癆,不能化形但會說話,一見到他就鑽進他懷裡嘰嘰喳喳。
這已經足夠好了。
做人不能太貪心。
可惜——
一個月之前,門派大比前夜,燕拂衣莫名其妙走火入魔、功法反噬,當他從昏迷中醒來,不僅自己身受重傷,小花也消失不見了。
燕拂衣找遍了周圍的山林,卻找不到一點蹤跡。
他很擔心自己是不是在神志不清時對小蛇做了什麼,可後來許多事突然接踵而來,就像沒找到合適的時間給自己療傷一樣,也沒有足夠的空閒去尋找小花。
想到這裡,燕拂衣忙打起精神,打算出門畫個符,再搜一搜丟失的靈寵。
可他剛跨出仙府大門,就看見芍藥花田中央,站了一個人。
那人轉過身,燕拂衣如遭重擊,驀然停住腳步。
月下花中,站著一位面容雌雄莫辨的青年修士,一身獵獵紅衣如火,竟比遍地盛開的芍藥都不遜色。
修士帶著那樣美麗的笑容,親昵地對燕拂衣道:
「找到你了,大師兄。」
他聲音魅惑,天人之姿,若是尋常修士,被他這樣一叫,恐怕三魂七魄要丟了一半。
可燕拂衣只覺胸口驀然出現一個巨大的空洞,罡風如刀,猛烈地往裡割。
燕拂衣垂垂眼睛,低低應了一聲。
「清鶴。」
問天劍尊門下曾經的第三位徒弟,掌門李安世之子,他的大師兄李浮譽生前,最疼愛的弟弟。
李清鶴。
李清鶴踏著花田,徐徐向燕拂衣走來,紅袍在他腳邊翻卷,像盛開的蓮。
「大師兄,大家都在找你呢,」李清鶴笑著說,「跟我回去吧。」
燕拂衣的後背繃緊了,他僵硬地站在原地,看著李清鶴一步步靠近自己。
李清鶴想殺了他,他一直都知道。
因為在他心中,是燕拂衣害死了他最愛的哥哥。
「你怎麼……」燕拂衣的聲音有些虛弱,「怎麼知道這裡的?」
李清鶴笑了。
「這又不難,」他眨眨眼,「大師兄總往這裡跑,做得不算很隱蔽。」
只要日日夜夜盯著他,燕拂衣對他不設防,即使狡兔三窟,也總能找齊。
李清鶴又說:「大師兄,快與我回去。」
燕拂衣頓了一下,搖搖頭。
「我這就走,」他的聲音有些沙啞,「清鶴,掌門出關了,我不能回去。」
李清鶴仿佛沒聽到,伸手要來抓他的手腕。
傳承自仙門之首不棄山的玄功傾涌而出,竟然已經是築基巔峰的修為。
燕拂衣本能抬手一擋,巨大的能量驟然炸開,周圍嬌嫩的芍藥被齊根斬斷,美麗的花瓣紛紛揚揚,像落了一場雨。
燕拂衣眼前一黑,心疼得要命。
「清鶴,」他急促道,「別在這裡,我跟你走——」
燕拂衣的聲音戛然而止,他看見陰冷的笑容綻放在那張美麗的臉上,李清鶴眼中帶著惡意的愉悅,紅唇輕啟:
「晚了。」
厚重的威壓像是一堵看不見的天幕,突然間從天而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