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商卿月這樣孤高自詡的劍修, 在空儀檀面前,都要尊敬三分。
畢竟他曾被對方救回一條命。
前幾年問天劍尊突破大乘, 成就尊者之位的檔口,由於劍意過於孤直,不為天道承認, 被降下了傳說中的九霄天雷,險些憾然隕落。
那時,空儀檀已閉關多年不曾出手,崑崙派人去請了多次,始終只能吃到閉門羹。
李清鶴至今還記得,他當時得了訊,從不棄山回來時,整個崑崙愁雲慘霧。
那時父親也正閉關,一門上下六神無主,燕拂衣身為代掌教的大師兄,竟在危難時刻不見蹤影。
最後,想來是他們崑崙氣數未盡,燕庭霜竟僥倖找到了一株上古奇珍,「哭魂葉」,正是芮木醫尊為調製新藥,找尋多年的至寶。
這才叩開了山門,請得空儀檀相助。
商卿月那時傷得重,空儀檀救回他的命後,到終於康復,花了整整七七四十九日。
燕庭霜原本便因為尋找哭魂葉,去了半條命,可商卿月臥床不能動彈時,他仍是拖著自己也重傷的身體,日日近身照顧,從不假他人之手。
大概便是在那段時日中,師徒之間竟然暗生情愫,也是因此,劍峰諸人,從未對劍尊竟愛上自己的弟子這件事,有過一點錯愕。
李清鶴從前就不喜歡燕庭霜,但哪怕只因這件事,也絕不會認為他配不上卿月師叔的感情。
他只是訝異,原來愛情這種東西還有這樣的力量,能讓如此自私的人都奮不顧身起來。
……
空儀檀對李清鶴微微頷首,又帶著探究,往商卿月面上看去。
「問天君可知曉,我輩修行雖逆天而為,卻也該順應天道,因果報應一說,總不可不信。」
商卿月被她突然這樣一說,有些錯愕:「芮木君何意?」
空儀檀神色有些複雜,見他這樣的反應,倒微微失笑了:「可能是我多事,想來問天君與徒兒之間的事,內中情由不可為外人道明,總有自己的考量。」
這是……在說他與庭霜的事。
商卿月神情微微一松,手指下意識拂過從不離身的劍柄,那上面綴著一顆瑩潤的碧綠翠珠,劍尊冷冷的臉上,甚至顯出一絲不明顯的溫暖來。
「本座,」他垂了垂眼,道,「自是不會負他的。」
空儀檀的表情卻更複雜了,她猶豫了一下,壓低聲音。
「你徒兒當時年少氣盛,硬闖我山門,可也是救你心切,我作為外人,尚且不忍苛責……見他小小年紀血透重衣,深陷在太虛幻境之中,亦初心不改,甚至都有幾分羨慕問天君了。」
商卿月嘴角微微勾起:「芮木君謬讚了。」
「可不知他究竟犯了什麼錯,」空儀檀輕聲道,「竟至於被逐出師門呢?」
商卿月面上好容易柔和些許的線條驟然一僵。
他表情都很淺的,這突然的冷臉卻在缺少起伏的面容上極深刻的表現出來,李清鶴站在旁邊,連周身都是一冷。
可他心裡更冷——芮木醫尊這話是什麼意思?什麼、什麼叫……
「醫仙想必是記錯了,」商卿月嘴角的曲度徹底消失,冷淡開了口,「犯錯的是我的大弟子,當年——」
他的眉頭深深皺了起來,在眉心形成一個糾結的「川」字,極為突兀地轉移了話題。
「本座觀方才魔族退走時的模樣,魔尊很可能已經到了延宕川,醫尊,待下一次禦敵時,要多承您照顧。」
空儀檀眨了眨眼,她亦並非好打聽的多事之人,便只柔婉一笑,順著商卿月的話,商量起下一次的戰陣布局來。
芮木醫尊作為當世醫修之手,出現在這種戰場上,當然不可能只被劍尊占著,簡單交流幾句,她便又飄然而去。
碧綠色的療愈靈力普渡整片戰場,修士們的呻*吟聲頓時減小不少,連皸裂染血的大地上,甚至都冒出一簇簇鮮嫩的小草。
李清鶴轉過身來,卻好像獨處於那片陽春之外的嚴冬。
「師、師叔……」他的聲音都在顫抖,甚至組織不起完整的句子,「她……」
商卿月掃他一眼,李清鶴被那一眼徹底凍住了,崑崙的兩位尊者都從未這樣看他。
鋪天蓋地的威壓像是雪崩,他突然間意識到,為何從前燕拂衣挨訓時,手指要在袖中緊握成拳,連頸側都浮現出淡青的血管。
「清鶴,」商卿月說,「你父親在找你。」
說完他也走了,就將李清鶴留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