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光線暗, 又因為帳幔太多而華美,或許也是因為那人實在太瘦, 他簡直像是被藏在裡面, 像一枝被掩在厚厚雪下的梅花,如果不注意,根本找不到。
相鈞輕手輕腳地推門進來時,看見的就是這樣的畫面。
他手裡端著藥碗, 裡頭淺淺盛著外頭千金難求的湯藥, 卻被隨手擱在桌上,他輕輕掀開帷幔一角,在床邊坐了下來。
燕拂衣安靜地躺著, 如果不是胸口還在微微起伏,從這具身體上, 簡直感覺不到一點生命的氣息。
相鈞嘆了口氣,握住了一截露出被子的冰涼的腕骨,細細查探一番, 又給他藏回被子裡。
「你怎麼還不醒?」他伏趴下去,用雙手撐著下巴,專注地看著雙目緊閉的青年,「是不是因為這些年,實在是太累了?」
對方當然沒有回應。
相鈞沒有不耐煩,他像看不膩似的,一點點用目光描畫著,那張曾在心底描過千百次的面孔,屬實都有些不敢相信。
不敢相信這人就這樣躺在自己面前,看上去毫無防備,也並不仇恨冰冷,他只是那樣躺著,就像十幾年前破廟裡的夜晚,他偷偷睜眼時,看到的一樣。
唯一不同的,就是如今在這裡,終於沒有另一個礙眼的拖油瓶了。
「拂衣哥哥。」
相鈞單是叫出這幾個字,心裡都會覺得很熨帖,他趁著燕拂衣還沒有醒,擅自做主,便一直這樣叫了很多次,雖然燕拂衣沒有回答,也沒有像記憶里那樣彎著眼睛對他笑,但單只是這樣,仿佛就已經令他滿足了。
「拂衣哥哥,」相鈞用詢問的語氣,「該喝藥了。」
「你不起來自己喝的話,我來餵你好不好?」
燕拂衣依然一動不動。
相鈞就裝模作樣地嘆了口氣,端起來那碗藥。
「你既然不反對,那我就要動手咯?」
他早就等著這一刻,自己飲了一口藥,含在嘴裡,想用空閒的手臂把人從被子裡撈起來。
那無聲無息的人身上,突然間閃過一道銀光。
相鈞毫無防備,待他眼角注意到不對時,銀光已經彈在他身上——力道並不大,基本不能算是攻擊的水平,但也足以讓他的動作變了型,口中的藥也在倉促間咽下去,被嗆得連連咳嗽。
相鈞:「……」
「喂,搞搞清楚,我是在救你家主人誒。」
一枚小小的細劍不知道從哪裡跳出來,面對強大的魔族少主一點都不露怯,氣勢洶洶地在燕拂衣胸口上方的位置盤旋,擺出一副守護的姿態。
相鈞跟那劍大眼瞪小眼,最後竟然也就不堅持,放棄地把剩餘的藥又放在一邊。
「傻劍,」他小聲嘀咕,「那你來想辦法啊。這藥很貴呢,浪費的這些,今後都把你熔了來賠。」
他嘴上這樣說著輕鬆,心中也不免有一點憂慮。
自從他將燕拂衣帶回飛鶴閣,找魔族最好的醫修治好他胸口的劍傷,可這人就一直像如今這樣,安安靜靜地躺著,好像一隻沒有靈魂的玩偶。
燕拂衣始終沒有張開過眼睛。
這樣不行。
不管是虛情,還是假意,他至少得讓燕拂衣醒來,對他做出些反應,這才能在父尊面前有交待,好把他留下來。
再怎麼說,也不能眼看著燕拂衣去無相宮……
其實,相鈞都沒有想到,從延宕川回來之後,他能這麼順利地把燕拂衣討要在身邊。
魔尊對他的態度,一直以來倒可以說是寵愛。但他雖沒有明說,可親往延宕川,最大的目的,無疑是捉拿他口中的「守夜人」。
相鈞有種預感,那人十有八九,就是燕拂衣。
把人捉回來要做什麼,魔尊卻沒有透露。
相鈞將藥碗擱在床頭小几上,若有所思地撫摸著脖子上的星月吊墜。
……除了要儘量保下燕拂衣之外,他更得小心,若是讓魔尊察覺出,他並非這東西真正的主人,恐怕他的下場,比燕拂衣也好不到哪裡去。
不,恐怕到時候,能有最卑微的鬼奴的待遇,都是奢求。
「拂衣哥哥,」相鈞輕聲說,「我可真是為你,冒了好大的風險。」
「你醒來以後,得記得要報答我。」
有人在外頭輕輕敲響了寢殿的門。
「殿下,」來人聲音妖嬈,婉轉中帶著說不清道不明的魅意,「尊上請您到無相宮議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