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秋風正盛,也將這股血氣在宮闈內苑吹開。
以至於當王神愛推開面前的這扇宮門之時,竟有片刻難以分辨,鼻息間的血腥味,到底是從殿外飄來的,還是屋中殘存。
她定了定心神,朝著殿中看去,就見在殿中一角的壁柱旁,以鐐銬栓繫著一個身影。
有趣的是,倘若全當這鐐銬並不存在,那斜靠著的身影未免過於愜意了些,渾然不似置身禁錮之中。
依然披散的烏髮之下,那張眉眼昳麗的臉,也只是略顯蒼白失神,與這殿中的陰影相得益彰,透著一種魔性的美麗。
「張貴人。」
或許是已漸漸從先前殺死皇帝的瘋勁中恢復了過來,聽到這句輕喚,張貴人抬起了原本垂落的眼神,在黑沉的雙瞳里閃過一抹訝異。
「怎麽是你?」
她想過,在自己被囚禁在此等待清算的時候,會有人找上門來,卻沒想到,這個人會是王神愛。
她只是個寵妃,稱不上是太子妃的長輩,也就沒怎麽同她打過交道。
既無冤讎,也無交情,如今正值多事之秋,太子妃好像沒有來看她的必要。
王神愛踱步入內,在距離張貴人十餘步外的一張坐榻上落座。
眼見此舉,張貴人秀眉打結,「莫要告訴我,你是來看我笑話的?」
「不,恰恰相反。」王神愛輕嘆了一聲,「我是來告訴你,你應當在不日之內就會被暫時放出去。因為……比起真如所謂的天幕和「史書」中所說,被寵妃捂死在被褥之下,太后還是更願意接受自己的兒子因為宗室宮變被殺。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張貴人沒有作聲,心中卻已因王神愛的話掀起了驚濤駭浪。
什麼叫做,比起被寵妃所殺,太后更能接受兒子死於宗室謀逆?
按照她的意思,只怕此刻已有「宗室」,甚至大有可能就是會稽王司馬道子,替她背上了弒君的罪孽。
太后再如何惱恨於她,為了說服其他人,也得讓她暫時恢復自由身。
這也就意味著……
她有了徹底脫身的機遇。
只有這一種可能!
張貴人的眼中霎時泛起了一點光亮,卻也寫滿了掩飾不住的狐疑:「可我不明白,你為什麼要幫我?」
以當日太后的表現,以她素來對太后的了解,她敢斷定,若沒有旁人出手影響,太后絕不可能這麽輕易地改了態度。
再看今日出現在她面前的人是誰,有些東西便不言而喻了。
張貴人啞著嗓子:「我與你沒什麼交情,我也沒什麼用處。」
比如天幕所說的東西,她先前神思恍惚,甚至漏掉了不少,也就比起眼前的太子妃,還要困惑得多。
但她聽到的,卻是一句奇怪的答案。
「不,你說錯了,我不是在幫你。我只是覺得——」
王神愛定定地凝視著眼前的張貴人,眼神不明。
張貴人覺得一定是屋中太暗,若不然,她為什麼會從這裡面,看到一點孩子氣的鬱悶和氣惱。
王神愛像是經過了長久的打量與審視,方才給出了最後的答覆:「一個敢殺皇帝的人,也一定有這個膽量,掙脫既定的命運。你說是嗎?」
第8章 誰是未來的劉大將軍
張貴人聽了便笑:「我只是不想因失寵而死,你也大可不必將我想得如此高尚。」
世家貴女可以曲水流觴,以絮詠雪,她會什麼?她只會描眉唱曲而已。
殺死司馬曜,更是個天大的意外。
「那你在動手殺人前,想過自己脫身的辦法嗎?」
張貴人手腕上的鐐銬,因她抬手去理鬢髮的動作,發出了一聲輕響。「……想過。」
此時此地,只有她和王神愛兩個人,她沒有任何必要在這件事上說謊。
「我當然想過。」
她眼神有一瞬的縹緲:「殺了皇帝而死,和他將我棄如敝屣而後殺死,對我這等庸俗之人來說,沒有什麼區別。倘能苟活,誰不想活著呢?」
「是啊,」王神愛幽幽贊道,「能活著,當然是活著更好。」
張貴人又投去了奇怪的一眼,「你這人可真有趣。我以為你們這些士人出身的,起碼也要將死有重於泰山掛在嘴邊,怎麽就你將想活命說得那麽直白。」
「現在好像是我在問你問題。」王神愛提醒道。
張貴人嗤笑了一聲:「有些話,我不說你也知道。朝堂局勢如此,總有人是巴不得先帝趕緊去死的,我命如草芥,死與活對有些人來說無關痛癢,他反而還該謝謝我,做了他本想做的事情,不必非要殺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