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把手機咬在嘴裡照明,雙手搬起倒落的柜子。
蘇睿蜷縮在桌底,手腳止不住地僵硬麻木。她屏住呼吸,抱住桌腿尋找安全感,每當聽到金屬、木頭斷裂的聲響,精神便多崩潰一分。
幾近絕望時,岑依洄帶著那束微弱的光回來了。
岑依洄抱著工具箱,跛著腳走到變形的門前。從工具箱中翻出一根可攜式撬棍,試了幾個角度,沒辦法將門框撬回原位,只能暴力破壞門鎖。
撬棍刺向鎖芯的尖銳金屬摩擦聲,激出皮膚一層雞皮疙瘩。
隨著嘎吱的聲音,門被打開,微弱光線伴隨灰塵一併進入。岑依洄和蘇睿分秒不敢耽擱,沖了出去。
隱約看到安全出口時,廊道頂上鬆動的水泥天花板,毫無徵兆地垂直下落。岑依洄走在前,燈光照著地面探路,眼看水泥板即將砸到她頭頂,蘇睿瞳孔瞠大,下意識撲過去推走岑依洄躲避:「小心!」
岑依洄重重摔在地上。
「腿……我的腿好像被壓到了……」蘇睿的聲音痛苦難熬。
岑依洄連忙撐坐起身,暗淡視線中,看到蘇睿的一條腿,被水泥塊牢牢壓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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岑依洄二十歲不到的年紀,本來以為周惠宣拋棄她,是人生中吃過最大的苦。
但在生死面前,那些過往根本不值一提。
水泥塊分量不輕,如果徒手沒搬成,反而給蘇睿二次傷害。岑依洄站起身找工具,被蘇睿喊住:「依洄!你不能走!我……我是為了救你才被壓住的,你不能走,別留我一個人,求求你!」
岑依洄蹲下身輕輕安撫:「我不走,我去拿剛才的工具箱。」
蘇睿腿動不了:「真的?」
岑依洄點頭:「真的,我保證。」
蘇睿的目光跟隨岑依洄移動,見她沒有獨自棄她而去,這才安心下來。
工具箱內剩餘的螺絲刀、錘子、扳手對於撼動水泥塊毫無用處,唯有撬杆能起作用。岑依洄徒手使力,撬走了水泥塊,手心也全破了皮。
她將蘇睿拖到相對空曠的地方。
廊道出口被砸下的水泥石塊堵住,兩人在密閉空間出不去,只能等人來救。
岑依洄怕蘇睿睡過去,一直陪她聊天,從下午到晚上,她抱膝坐在蘇睿的邊上,扶著她的臉頰,讓她靠在自己肩頭。
「依洄,我想我爸爸媽媽了。」蘇睿氣息虛弱。
「外面肯定鋪天蓋地全是地震新聞,你的家人會想辦法聯繫大使館,很快就能見到他們。」
「嗯……你的家人也一樣……」蘇睿說,「我好像從沒聽你提過爸爸媽媽。」
「我的爸爸媽媽,」岑依洄手背擦了擦眼角,「在我很小的時候就分開了。」
許是太累,蘇睿沒有聲音了。
岑依洄忽然想起,2008年5月12日的那個下午,汶川地震發生,英語老師接到電話後中途離開。據說她當即回四川老家了。自那以後,岑依洄再也沒見過她。
英語老師接聽電話時的錯愕表情,反覆出現在岑依洄腦海。她的精神開始變得恍惚。
控制不住地想,假如她今天死在這棟文化館,梁澤和周惠宣接到電話,也會是那樣的表情嗎?應該是的吧,因為人類的悲傷和喜悅總體而言是相通的。
手機已經沒電,坍塌的文化館漆黑一片。
岑依洄眼淚無聲地溢出眼眶,不敢讓蘇睿聽見。其實她也怕死,很怕死,一點沒有做好和世界告別的準備。
蘇睿的嗓音幽弱:「依洄,我的腿好像沒知覺了,我好熱,怎麼那麼熱。」
文化館沒有暖氣,仙台三月份的夜間溫度還是低的。
岑依洄心中警鈴大作,眼看蘇睿開始脫自己的外套,岑依洄嚇得一把攥緊她的衣服:「不要!不可以脫,會失溫。」
蘇睿蹙眉:「可是我真的好熱,我要睡了。」
「別睡,再堅持一會兒,」岑依洄脫下自己的外套,裹住蘇睿,保持她的體溫,「老師同學都知道我們在這裡,一定會有人來救我們。」
蘇睿「哦」了一聲。
空氣靜悄悄,蘇睿再無聲音。岑依洄察覺肩頭有微弱氣息,但她不敢探手確認。
時間不知到底過了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