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沒有手,也站不起來,甚至無法撫摸棺木,姬玉衡滿心悲苦,應聲去了,將手掌覆蓋在漆黑的棺木上。
掌下的觸感冰冷而艱澀,這是最外層的槨,看似只是一口黑色大棺,實則表面刻著細密的花紋,揭開槨蓋,裡面又是一層棺木,這樣重重疊疊足有七層,最裡面擺放的是綺雪的衣冠和骨灰罈。
棺槨厚重,可是在生死面前,又顯得那樣輕薄,只是一方小小的棺木,就要承載著那樣沉重的死亡和思念,徹底將他們分別隔絕,棺外是生者的世界,而棺中是死者的世界。
姬玉衡沿著花紋撫摸下去,棺木沾染了他的體溫,又轉瞬消散,依舊那麼冰冷。
賀蘭寂注視著他將棺槨完完整整地撫摸過一遍,開口說道:「朕醒來之後,看過你批閱的奏疏和呈文,你做得很好,看來朕的這個位子,也到了應該交給你的時候了。」
沉浸在悲傷中的姬玉衡錯愕抬頭:「父皇?」
「圓圓不在人世,我已經沒有什麼可留戀的了。」
賀蘭寂換了自稱,語氣平靜:「我不想活下去,可我不能死,我這條命是圓圓救下來的,他一定希望我活下去,所以我會替圓圓好好活著。」
「既然圓圓熱愛自由,我便趁著自己還能動的時候,帶著他的遺骨遊歷天下,直到我再也走不動了,我會寫一封信讓你接我和圓圓回宮,等到我死後,再將我們葬在一起。」
他頓了頓,望向姬玉衡的眼睛:「如果你想和圓圓合葬,也可以,無論怎樣,別叫圓圓孤零零的,他很怕寂寞。」
姬玉衡原本是想說些什麼的,可是在對視的瞬間,他被賀蘭寂複雜至極的眼神震撼了,最終他什麼話也沒有勸說,只是應道:「兒臣記下了。」
賀蘭寂頷首:「回去吧,好好歇息,今晚我來守著圓圓。」
……
月明如水。
賀蘭寂輕輕地依靠著棺木睡著了,道士們壓低了誦經聲,靈堂的氣氛清淨安謐。
對於賀蘭寂而言,靈堂並不是一個恐怖的地方,他怎麼可能會覺得可怕呢,靈柩里躺著的是他最愛的人,他只想多陪一陪圓圓,再和他多說幾句話。
突然,靈堂外傳來了喧鬧的動靜。
虎嘯如轟雷貫耳,響徹皇宮,守在外面的宮人倉皇地四散避開,碩大兇悍的白虎突兀地闖入了靈堂,雪白的皮毛結滿紅褐色的血斑,喉嚨里發出低低的咆哮,只是當它的目光觸及到棺槨,原本兇惡的眼眸瞬間湧出了淚花,咆哮也變成了可憐的嗚咽。
衛淮同樣渾身浴血,從虎背上翻身而下,鎧甲碰撞發出叮噹的金石之聲。
他的面孔被血污覆蓋著,下巴長出胡茬,眼底布滿了血絲,垂落的亂發被血污凝成了一縷一縷的,而他全身的血污都來自食人妖魔,散發著腥臭難聞的氣息。
才下戰場,他就得知了綺雪死去的噩耗,甚至連臉都來不及擦拭,就從千里之外不眠不休地趕回了上京。
這一路上,他遇到了兩次食人妖魔的魔潮,但時間不允許他繞路,他竟然硬生生地憑藉一己之力殺穿了魔潮,從血肉橫飛的屍山血海中行經而過,而且還因為來不及補充食水,他就生啖妖魔的血肉充飢解渴。
衛淮闖入靈堂,沒有說隻言片語,大步流星地走向靈柩,抬手便要推開棺蓋。
「嘎……吱嘎……」
儘管棺蓋還沒有上釘,卻也無比沉重,通常需要四個壯年男子合力搬動,但衛淮現在竟以單手推動了,而且推開的速度很快,等到其他人反應過來的時候,他已經把第一層棺蓋推下去了。
「轟隆!」
棺蓋重重地砸在地面上,將地磚砸出了裂痕。
「大將軍,快住手,您不能這麼幹啊!」
宮人們反應過來,連忙上前阻攔衛淮,但衛淮連頭都沒回,只是隨手將他們推開,這些宮人就摔了一片,憑他們的力量根本制不住已經在瘋狂邊緣的衛淮。
道士們見此情形,只留下兩個人繼續念經,其他人一起上前制止衛淮,他們奉謝殊之命,守護著綺雪的遺骨,說什麼也不能讓衛淮毀壞這具棺槨。
雖然謝殊遲遲沒有為自己的妖身給出任何解釋,以致雲月觀如今人心不穩,但謝殊在觀中向來威望極高,即便暴露妖身,他的地位在短時間內也難以被撼動,絕大多數弟子依舊是信服他的,也一直遵從著他的命令。
他們阻攔衛淮毀棺,白虎就衝過來阻攔他們,它兇猛地張開虎口,與道士們纏鬥在一起,道士們不願傷它,儘量躲避它,但白虎沒有那麼多顧忌,一口咬住其中一人的大腿,把他的皮肉咬穿了。
「啊!」
這道士疼得慘叫出聲,白虎一甩腦袋將他丟到一邊,嘴裡全都是血,又要撲過去咬人,而被丟出去的道士正好砸到供桌上,瓜果點心頓時散了滿地,尖叫四起,靈堂里亂成了一團。
「夠了!」
賀蘭寂早就醒了,在混亂中已經被薛總管推到了一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