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夜有兩個人都沒有睡好。
翌日,蘇蘊宜頂著兩個碩大青黑的眼圈就去了醫廬。棚屋外的病患們正在煮粥,騰騰熱氣從搖曳至半空,蘇蘊宜緩步走近,迎面撲來一陣白茫茫的水霧。
下一瞬幾個陌生的聲音同時響起——「小大夫來了?可吃過了,要不要一同來吃些?」
蘇蘊宜眨了眨眼,幾步之外,老嫗牽著孩童,年少的婦人站在手持鍋鏟的青年身側,還有其餘稀稀拉拉的幾個人,他們都一齊看著自己,一齊露出熱切而溫和的笑。
昨夜所見的,目光閃爍的鬼魂仿佛都只是錯覺,水霧如煙雲般拂過周身,蘇蘊宜一時怔在原地。
「是林大夫說,女郎是她新收的小徒弟,我們才冒昧這麼喚您的。」大約是以為蘇蘊宜不喜他們這麼喚她,那婦人搓著手有些侷促地道:「若您不喜歡,那……」」
無妨,就這麼叫吧。「蘇蘊宜有些生硬地擠出一個笑,「我覺得,挺好。」
病患們全都鬆了口氣。那婦人扭頭沖青年嗔道:「我就說嘛,林大夫的收的弟子,怎麼會不好呢?」
扎著雙髻的小男孩兒搖搖晃晃走上前來,拉著蘇蘊宜的手往鍋邊走,「小大夫,我爹娘才熬好的粥,你快過來嘗嘗。」
蘇蘊宜走近一看,豁口的陶釜里,黍米混合著不知名的草根在渾濁的水裡打轉,腥氣混合著焦糊的味道撲鼻而來,粥水尚未下肚,腹內便敏銳地一陣翻湧,她艱難地吞了口唾沫,正欲出言婉拒,抬頭卻瞥見一眾人巴巴的期望的眼神,喉嚨中那句「不必了」便無論如何都說不出口。
她暗暗嘆了聲,朝小男孩兒伸出手,那孩子便興高采烈遞給她一隻陶碗,雖也是破口的,內外卻洗得十分乾淨。那青年把長長的木勺伸進陶釜里,用力攪動幾下,給蘇蘊宜打了滿滿一勺的黍米,「來,小大夫。」
那婦人也笑道:「不夠儘管說,咱們這兒還有。」
饒是蘇蘊宜心裡發憷,此刻也只能訕笑著說「夠了夠了」。
她學著眾人的樣子,彆扭地在石頭上坐下,將碗湊到鼻前嗅了嗅,以一種視死如歸的心態仰頭將粥喝下。
粥水入口,像生鏽的刀片,緩緩剮過喉嚨。
蘇蘊宜抻長了脖子勉力咽下,咳嗽了兩聲,說:「還……還可以。」
小男孩兒立即笑開了花,「這裡就屬我爹煮的粥最可口啦!」
生怕他們再勸自己多喝兩口,蘇蘊宜一邊悄悄把陶碗往身後藏,一邊沒話找話地說:「孩兒,你今年幾歲了?」
「我也不知道呢。」小男孩兒脆生生地說。
「你不知道?」蘇蘊宜蹙眉,下意識地扭頭看向那對年輕夫妻。
「江兒不是我們的親生孩兒。」那婦人捋了捋鬢邊散發,緩緩道:「我們往南逃難時,遇上大洪水,他的親爹娘都溺在水裡頭站不起來,只能把他放在木盆里,是洪水裡那麼多隻手,一點一點把他推到岸邊來的。」
這樣悽慘悲愴的往事,從她口中吐出卻是如此的輕描淡寫。
「就連阿生也不是我頭一個男人。」那婦人說著,朝身旁的青年投去一眼。
「那……你頭一個男人呢?」蘇蘊宜忍不住問。
「他啊,依稀聽人說,他是被北羯人綁去做了兩腳羊哩。」
第23章
「兩腳羊?」
蘇蘊宜一時不由茫然怔忪,在她貧瘠單調的世界裡,從來也未曾出現過這個詞彙。
坐在一旁大石上的老嫗正抻著舌頭將碗底一點點舔舐乾淨,末了砸吧著嘴巴說:「北羯人打仗,若遇著軍糧不足,他們是不發愁的,只把攻城掠地時擄到的漢人殺而烹之,用以充飢,這便是兩腳羊。」
「我還聽說,羯人把老而瘦的男人叫做饒把火,意思是煮的時候得多添兩把柴火。少艾婦人稱為不羨羊,小兒則叫和骨爛。」青年一邊把陶釜內壁上的粥皮子颳得咯咯作響,一邊漫不經心地說:「不過統稱起來,便都叫兩腳羊。」
一旁的病號們吃淨了粥,也都你一言我一語地議論起來,說起自己在北境時的見聞——這頭白骨露野,那頭血流成河,生人自相啖食。
竟也都是尋常。
蘇蘊宜呆坐聽著,心中尚未覺出些什麼滋味兒來,手上捧的那碗早已涼透的粥卻好似莫名其妙地沸騰起來,碗壁忽然變得灼熱異常,一陣一陣地燙著她冰涼的掌心。
林慧娘走出棚屋時看見的,就是蘇蘊宜臉色發白,周身戰慄,一副搖搖欲墜的模樣。眼看她手中的陶碗一斜,將將就要摔在地上,林慧娘忙三步並作兩步竄上前,伸手穩穩接住了那碗,又順勢抬起另一隻手,輕輕按在她的肩膀上。=quothrg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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