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敬宇有一雙極為漂亮的眼睛,眼白乾淨,瞳色漆黑沉靜,只是有意無意地睇一眼,就能捕獲人心。
更別說這樣短兵相接、毫無防備地對視。
我的頭皮一陣發麻。
他……是能看見我嗎?
還沒深入猜測,就聽到他說:「言言,我走了,有時間再來看你。」
我回過神,許敬宇早已將目光轉移到墓碑上,輕聲道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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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懷疑我是看錯了,活著的人不可能看到鬼。
可他的眼神實在太過真切,不是沒穿越、哲學、玄學……一切確定的真理和科學之外,看到我的可能。
我揣著好奇心去問墓地管理員,這次他們已經懶得理我。
可那天,許敬宇看著的方向,除了我,只有我身後一排又一排的墓碑,沒有樹,沒有鳥,甚至沒有風。
如果不是看我,他會看什麼呢?
「或許就是隨便放空一下唄,」隔壁的鬼姐姐解釋道,「你就不允許人家放空一下,而你剛好停頓在他放空的視線上。」
我想起追星時,搶到livehouse前排票的粉絲總會在微博里說自家偶像在台上和自己對視,為此,還有的歌手專門出來闢謠並沒有。
「哦,」我垂頭喪氣地說,「那就是我搞錯了吧。」
不過想想,對於一個唯物主義者來說,在女朋友的墓碑前看到了真實存在的女朋友,是多麼震撼三觀的事情啊!
我只能接受這個解釋。
因為,許敬宇那天的目光實在是可憐、
我想,人死不能復生,他又那麼固執,千萬不要有一點點關於「宋言還活著」的想法牽絆到他。
之後的一整個冬天,許敬宇總是來看我。
每次來,手裡都拎著滿滿的食物,然後坐在墓碑前跟我說話,有時說半個小時就走,有時能坐一下午。
墓園門口的保安最開始還是好奇,後來就問:「又來看女朋友啊?」
許敬宇永遠笑著點頭。
保安又說:「你天天趕正午來,不是打擾人午睡嗎。」
許敬宇又笑了。
弧度很淺很淺。
然後他站在墓碑前,會跟我講一些過去的事。
「高中你總是上課睡覺。」許敬宇說。
我矢口否認:「沒有吧?」
畢竟可是在全員努力學習的班級氛圍里,我總是上課睡覺也太過格格不入了。
許敬宇繼續說:「高二那會兒,下午第一節總是物理課,你總是睜開眼睛還沒聽個幾分鐘,就要閉上眼睛。」
為了讓自己清醒一點,我會晃晃腦袋,再用手拄著臉。
許敬宇:「你拄著臉直點頭,我想叫醒你吧,但感覺半節課過去了,你現在就算是醒了再聽也聽不懂。」
我吐了吐舌頭,翻白眼抱怨道:「誰沒事把一個光滑的小球掛在天花板上向右拉開又靜止釋放?」
「所以我只能一邊聽課,一邊把左手伸到你桌子前面,」他頗有幾分無奈,「防止你下巴磕到桌子上,磕疼磕醒。」
我都知道的。
所以才敢睡得更加放肆。
某些方面講,在我遠離物理的路上,許敬宇簡直是助紂為虐。
可他還是犧牲自己的課餘時間,給我講難懂的物理題目。
有次考試,我的物理考了史無前例的低分,許敬宇給我講題目。
一遍,沒聽懂。
兩遍,聽了就會,做了就廢。
最後我一邊哭一邊寫題目,眼淚滴在筆記本上,寫一個字暈一個字。
許敬宇傻了,愣愣地看我好一會兒才連忙抽出紙巾遞到我面前。
我不接,推了回去。
他再遞。
我還是不接。
最後,他放棄了這重複且毫無意義的行為,從我背後將胳膊伸過來,用紙巾在我臉上胡亂地擦了擦。
他力氣太大,動作毫無章法。紙巾摩擦得我臉疼,於是我哭得愈發地凶。
許敬宇張皇失措地收回手,小聲安慰我:「宋言,你別哭了。」
「沒關係,沒聽懂我再講一遍。」
「宋言,眼睛哭腫了不好看。」
我不聽,眼淚噼里啪啦地往外冒。
許敬宇似乎很無奈,又有點憐惜地拍了拍我的肩膀:「言言,聽話。」
「……」
舊時光里微不足道的細枝末節,於後來的某個午後忽然想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