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敬宇也是那個瞬間發現,媽媽早就褪去年輕時那股咄咄逼人的銳氣,成為了最平凡的中年女人,和善友好。
他選擇低頭。
於是,後來親戚介紹一個姑娘認識時,他就答應了。
那個姑娘也是金城人,學歷也不錯,在C市國企上班,人也蠻漂亮的,講話時語速有點慢,很溫吞。
兩人一起吃了個飯,聊了點不涉筋骨的話題,彼此話不多,但都沒冷場。
送她回去的路上,那姑娘問他:「我對你挺滿意的,你呢?」
許敬宇下車抽了一支煙,用了三分鐘時間。
三分鐘後,他回到姑娘身邊,說了句:「那就試試吧。」
就這麼開始的。
乏善可陳,有些潦草。
這姑娘條件不錯,家裡人也滿意,在這個年紀戀愛結婚似乎更符合社會和職場對男性的要求。
捆綁在身上的社會時鐘按時播報,他就隨波逐流地走進人生下一場。
許敬宇也像周澤戀愛那天一樣,喊周澤出來吃飯。
周澤今年結婚了,跟妻子很恩愛,在備孕不能喝酒。
許敬宇就一個人悶頭喝,一杯接一杯,一瓶接一瓶。
喝到最後,他突然問周澤:「你說這十年會不會是宋言跟我開的玩笑?」
他的眼睛在淚水浸潤下無比澄澈,一副又開始要自欺欺人的狀態,不過到底是不夠醉,理智很快就打敗幻想:「一晃就十年了,我二十九歲,宋言還是十九歲。」
周澤同情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宋言也希望你早點走出來。」
許敬宇自顧自說:「如果她還活著,我們現在是不是孩子都有了?」
十八歲,少女總愛做天馬行空的夢,遙遠的未來都在我每個不想聽的課上認真規劃,我跟許敬宇說,我喜歡C市的冬天想定居C市;辦婚禮的時候所有人都不可以哭,我要給大家唱一首《寶貝》;以後生倆小孩兒吧,一兒一女。
大顆大顆的眼淚從許敬宇的眼眶滑落,路過的人都忍不住看他幾眼。
「那會兒我就計劃本科畢業就帶宋言見父母,研究生畢業就結婚,房子買在三環家裡不會有什麼負擔,要有向陽的落地窗,方便她養花,再養只狗。」
「她這個人挺浪漫主義的,畢業估計會回學校當老師,我就累一點多賺一點;然後穩定下來她願意的話我們就生個小孩兒,最好是女孩,長得像她,可愛又活潑,多好。」
許敬宇絕對不是只會嘴上說說的渣男,他腳踏實地一步步地努力,拿國獎,跟團隊申請專利項目,準備大二寒假就去實習攢實習經驗以便未來的簡歷更好看。
不出意外,我們的人生和他的規劃大差不差。
只是,出了意外,我死了。
「我那會兒甚至也幻想過婚禮要怎麼辦,在海邊兒還是酒店,一想到能娶到宋言,我就感覺特別幸福,」許敬宇頓了頓,似乎陷入某個回憶碎片裡不能抽身,「可是現在,我不太能真切地想起來她什麼樣子了。」
只是偶爾想起,偶爾傷心,偶爾懷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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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敬宇談戀愛的消息我還是知道了。
誰他親自來告訴我的。
等待這一天已經十年了,我替他開心,只是鼻尖有一點酸。
第十年,我在等待消失。
有天晚上,我照舊繞著墓地遛彎,心不在焉沒看路,等再抬頭,就發現自己已經離開墓地了。
為了進入許敬宇的夢境,我交換了自由,也曾試探過離開墓地,但辦不到,這次卻輕而易舉地做到了。
我如脫韁野馬般狂奔了會兒,然後選擇閃現到家。
還是那間房子,老陳在看著宋寧昭彈鋼琴,老宋切了一盤水果拿過來,宋寧昭立馬露出一口白白的小乳牙,甜甜地說:「謝謝爸爸。」
老陳板著臉:「別貪玩,繼續。」
宋寧昭吐了吐舌頭,不情不願地接著練鋼琴。
我的音樂天分幾乎等於無,但仍舊能聽出來宋寧昭技藝不錯。
老陳在我身上失敗的,在宋寧昭身上成功了。
我四處瞧瞧,家裡原來放著我和老宋老陳還有外婆合照的地方,現在擺著宋寧昭和老宋老陳的。
我喜歡的毛絨玩具也被扔掉了不少,換成了宋寧昭的芭比娃娃。
嗯,很幸福的一家三口。
我拍了拍宋寧昭的小腦袋,對她說:「你要替姐姐永遠愛爸爸媽媽呦。」
我等了會兒,見宋寧昭的眼睛在鋼琴上一動不動,便又去親了親老陳和老宋。
我看到他們眼角深深的褶皺,但卻沒有能力撫平。
離開家裡,我決定還是去看看許敬宇。
許敬宇買了婚房,準備結婚了。
這房子我還沒見過呢,我飄去他家窗口,準備堂而皇之地進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