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偏頭,窩在他頭頂的小鳥也跟著滑下去。
他伸手扶住,小啾的絨毛溫熱。
厲鬼的手指卻是冰涼的,毫無生氣。
小啾轉瞬恢復平常,若無其事地指引,「主人,請這邊走。」
天色越發昏暗,風雪幾乎覆蓋前路。
衣絳雪終於看見東君廟的輪廓。
小啾斂著翅膀,落在他的頭頂,提醒:「您記得收斂鬼氣,別被發現身份。因為災變,人族還挺懼怕鬼的。」
衣絳雪道:「我也怕鬼。」
小啾:「……該是他們怕您才對。」
「還有,東君廟裡怎麼會可能有鬼啊!廟祝一般都修為高強,不會讓鬼怪混進去的!」
不對,等主人進去了,似乎就有鬼了呢。
衣絳雪認真擔憂:「我進得去嗎?」
他轉念一想,「來都來了,好不容易見到有活人的地方,不管了,先試試!」
小啾有點心虛:噫,他好像莫名其妙為倒霉的旅人招了只紅衣厲鬼來。
但他是精怪呀,又不是人,嘻嘻。
小啾沒了心理負擔,歡快地拍翅膀飛進院牆 。
「那就讓人族自求多福叭!啾啾啾!」
*
黃昏的最後時分,這座偏僻的東君廟,正迎來最後一批香客。
衣絳雪執起繪有白雪紅梅的鬼傘,在廟前石階停下。
他抬頭看去:「就是這裡?」
廟門上掛著牌匾:「東華青陽至聖帝君廟」。
門前,兩尊石獅子佇立在風雪裡,威嚴莊肅。
天裂發生在兩百年前,東君廟自此後大量興建,也參差。
面前這座廟宇,即使覆蓋積雪,也能看出古樸破敗。
廟裡繚繞香火氣。
是院中的銅製香爐,點著燭,維持微弱的光亮。
衣絳雪嗅了嗅,神情輕變,「有點古怪。」
這香味,過分芬芳馥郁了。
但他沒有記憶,分辨不出來是什麼東西。
日暮斜照,原本沒有影子的厲鬼,從黃昏的光芒下竊取了一縷樹影。
樹影扭曲片刻,化為人形,服服帖帖地變為他的影子。
暗處,卻有很多不知名的陰影,扭曲著,似在窺伺。
衣絳雪推門,踏入廟宇。
廟門嘎吱一聲,主動關閉。
酉時已到。
今日不再接收香客。
層雲散開,血色月光照耀下,白天看著毫無異常的東君廟,卻陡然變了模樣。
牌匾鏽蝕,歪斜欲落,鑲邊露出黃銅色。
隱約間,漆金的廟名似融化、剝落,露出猙獰的血色字跡。
石獅子被月光照到,石雕表面蠕動片刻,剝裂,露出堅實如冷鐵的外殼,又很快復原。
「施主。」
廟祝是個老道士,顴骨深陷,鬚髮皆白。
他身著葛巾法衣,著白襪,黑色布履,手執三清鈴,像個幽魂盪來。
見衣絳雪走來,廟祝拄著杖,輕輕敲了敲地面。
「施主,如要在廟裡過夜,請隨我來。」
衣絳雪沒被攔住。
他高興地想:嗯!一定是我收斂鬼氣,人也變得像。果然沒有白努力。
廟祝引他向前,「人齊了,才會知道今夜的禁忌。」
禁忌?衣絳雪想了想,「什麼禁忌?」
廟祝聲音嘶啞:「百邪不犯的禁忌。」
衣絳雪掃了一眼廟祝枯瘦的臉頰,尋思:「咦,這個廟祝,看上去不太像人。」
他跟著廟祝往正殿走。
東君廟正殿裡,一尊高大威嚴的彩繪神像,低眉垂目,神色悲憫,執劍而立,在紅燭的光暈里俯瞰殿前。
兩邊牆壁上,繪著栩栩如生的壁畫。
飛天舞闕,瑤池神仙。
煌煌曜曜,不可直視。
殿前有七枚蒲團,六個坐了人。
今夜風雪大,在等待廟祝公布禁忌前,他們圍著炭火盆取暖,說些閒話。
「又有人來了,今夜是七個人?」
眾人交談聲為之一停,「來了個什麼樣的香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