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絳雪躲在厲鬼的軀殼下,蜷縮著魂魄,試圖去尋找一個暴風驟雨中的錨點。
想不明白的事情,那就不去想;回憶不起來的事情,那就不去回憶。
他本能而頑固地抓住身邊的人, 維持著現狀。
似乎只要這樣,他還是無憂無慮的鬼,每天都過的開心快樂,有人陪伴在他的左右,對他最是溫柔。
不主動去改變,幸福就會永遠停留嗎?
「會有。」裴懷鈞攥緊了石頭,深深地凝望他,容色超逸脫俗,弧度優美的唇浮出微笑。
「人世易變,但變化中總有不變。」
「江流中會有不轉的磐石,暴風雨中亦有恆久的錨點。正如你無論何時重返人間,總會遇上故人。」
他還是那樣溫柔而憂悒,將他垂下的鬢髮別在耳後,「比愛更久遠的,是恨。」
「如此濃烈的感情,永不會在時間中鏽蝕。」
衣絳雪眼睫輕顫。
他布衣青衫,身形頎長,卻帶著他的手撫過胸膛,輕柔地問道:「我若把心剖給絳雪,教你吃下去,用唇舌品嘗這滾燙的滋味……」
「你可會相信我心亦彌堅,我血仍未涼,我意不可奪?」
衣絳雪:「……」
裴懷鈞看他露出純然發懵的神色,似乎一時忘了怎麼答,才將手置於唇邊,輕笑,「逗小衣玩的,若是把心挖出來,我就死了,說說罷了。」
衣絳雪卻啞然,剛才裴懷鈞的神情太認真了。
好似他真的瘋到能剖開胸膛,扒開肋骨,教他埋入血肉里,觀摩他肺腑的成色似的。
衣絳雪的記憶時隱時現,總是覆蓋一層蒙蒙的白霧。
他偶爾試圖回想夢中人,對方的臉也被濃霧籠罩,看不清面貌。
他有時會產生錯覺,書生的身形與記憶中的故人漸漸重合。
悵然若失時,又會被激發出無窮殺意。
「不要開這種玩笑啦。」衣絳雪圍著他飄了一圈,柔軟雪白的手臂纏上去,悄然量過書生腰身的寬窄,似乎在與記憶比對。
身量仿佛。
他有些茫然無措,賴在他肩上,要書生背著鬼走,和他咬耳朵:「懷鈞,你以前是用劍的嗎?」
他在鬼城裡,僅憑一根樹枝就能大破邪佛。這樣的造詣,多半是精修劍術的修士吧。
「也算是吧。」裴懷鈞輕咳一聲,伸手托著輕飄飄的鬼,與他慢悠悠閒逛。
「你是劍修嗎?」衣絳雪又探出腦袋,似乎在確認什麼,「傳聞中,劍修愛劍成痴,都是把劍當做妻子的,你是嗎?」
「這是對劍修的刻板印象。」裴懷鈞對此並不贊同,甚至還發出一聲嗤笑。
「也就是走火入魔的劍修,才會平白給劍加戲,生拉硬套些『劍痴』人設,說些什麼劍如道侶云云。」
「實際上,是修為不到家,才會顛倒主次。」
東君平視前方,背負著輕若無物的厲鬼道侶,淡淡道:「劍就是劍,如此而已。」
「殺人的是人,護人也是人。是人控制劍,而非劍控制人。是劍隨心動,而非心由劍動。」
「殺生還是救世,端看劍主的意志。」
裴懷鈞說到此,停了停,語氣多了幾分溫柔多情。
「劍非我愛人。但我會為愛出劍。無往不利、勢如破竹者,並非劍,而是心之所向。」
寥寥數語,卻道盡劍道真髓。
衣絳雪僅一二言,就料定他絕非池中物。
這樣的劍修,怎麼會籍籍無名,是個尋常書生呢?
那麼多破綻擺在他面前,衣絳雪還是路徑依賴慣了,不想去深究,悶了一會,還是沒去戳破。
只是往他頸子裡呼呼吹氣,似乎在捉弄他,「壞書生!壞劍修!」
什麼為愛出劍啊,避重就輕,太狡猾了。
裴懷鈞側臉碰了下他的手背,涼涼的,像是白玉。他與他笑作一團:「小衣,癢,莫吹了。」
衣絳雪咬他耳朵,糾結片刻,「裴懷鈞,你說,我們是什麼關係?」
這是道送命題啊。
但劍修憑本心作答,裴懷鈞不假思索道:「是我金榜題名之後,小衣就和我洞房花燭的關係?」
衣絳雪生悶氣,這回答也太狡猾了!
好似天地悠長,他們在鬼蜮的小道上慢慢地走,白月光灑滿了街巷。
不遠處,鬼燈陸離照徹,喧鬧傳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