極目滿城,鬼怪復甦,風雨飄搖。
有死在夢域裡的人化作鬼怪,忘卻前塵往事,憑藉本能四處遊蕩吃人,惶惶然不知歸處。
亦有無數人飛蛾撲火。
幽冥司判官、各地馳援的修者,還有諸多義士,皆化作天邊飛馳的落星,前赴後繼地撲向燃燒的城池。
哪怕天是極夜,也要燃燒自己,走一程的路,發一寸的光。
「人與鬼不一樣。」衣絳雪凝眸,輕聲道。
人之堅守,人之頑強,這或許是人與鬼最終的差別吧。
「是做人還是做鬼,誰也不能代替他們選擇。」
衣絳雪低垂眉眼,看了一眼白骨上開滿了繁花的鬼師屍骸。
無法作答。回應他的,唯有腐肉上綻放搖曳的花。
這隻野心勃勃的厲鬼,最終也被衣絳雪吞噬,化為了六道的最後一簇火。
混沌。
這是不存於世的,屬於天外的顏色。
「……這不是終結。」衣絳雪低聲道。
即使鬼師死去,只要天裂不彌合,一切都不會結束。
「月亮」,就是注視靈均界的瞳孔。
天外的窺視始終都在,不以任何人的意志改變。除非他們能穿越幽冥,在最終極處找回新的平衡。
不過,這些發生的或者未發生的,都不是最重要的事情。
衣絳雪化作飄逸一片雲,悠悠蕩蕩,穿過主幹道。
他正沿著來時的路走回幽冥司。
黃紙漫天飄落,火舌繚亂深處。
有幾個書生打扮的學子,身體木僵地立於京師榜下。
因為死前固定為仰頭的姿態,成了鬼之後,也餘下徘徊的寥落剪影,也都執著地望著登天的榜。
萬世碌碌,不過是掌中一捧土。
衣絳雪將其盡收眼底,繼續走過亭台樓閣,市井酒肆。
倒斃道中的,有達官貴人,亦有升斗小民。
他們失去了臉和影子,在火焰中燃燒。無論是綺羅還是粗布裹身,最終都是一具骸骨。
貧與富,貴與賤,在終末之時並無不同。
這裡不是他停留的地方,衣絳雪搖搖頭,什麼也沒說。
他還在往前走。
他來到早已倒塌的城牆邊,幽冥司的判官組成了悲壯的戰鬥陣列。
他們怒目圓睜,手執武器,保持著隨時衝殺的姿態,凝固在死前的那一刻。
城破之時,厲鬼闖入,他們就這樣昂然站著,然後死去。
衣絳雪拖著始作俑者的屍骸,一步一步,從這座壯麗戰陣中間路過。
「京師守住了。」衣絳雪攏緊那件殘缺的青袍,將曝屍的鬼師拖過戰陣,聲音清澈安靜,「他們都死了。」
在這一刻,死去之人灰白的瞳孔里,似乎短暫地聚起了希冀的光,視線斜斜望來。
——鐘鼓長鳴。
是啊,他們都死了。
無論是鬼,還是仙人。
路很長,衣絳雪走在血色的城池中,活下來的人在打掃戰場、營救倖存者。
馳援者前赴後繼,一切都有條不紊。
世事幾多艱難。而人是那樣的頑強。
這條道路的最終,衣絳雪回到了他和裴懷鈞成親的喜堂。
喜堂如舊,紅燭漸冷,綴著紅綢。
僅是一夜的功夫,賓客四散,就連伴侶都只剩下一件染血的青衫。
唯有喜堂還保持著離去時的原樣,清冷寥落。
衣絳雪似乎想起裴懷鈞吹滅殘燭的模樣,臉上微露一抹笑意,卻又難過地收斂起來。
他或許已經不知該愛還是恨。
紅燭還剩下半截,衣絳雪拿起燭台,鼓著臉頰,輕輕吹過凝固的燭淚。
也將一縷金色的鬼火吹到燈芯上。
紅燭重新亮起來。
「還缺一座燭台。」衣絳雪將鬼師的骸骨吊起,隨手擺成一座鬼燭台,微笑著在厲鬼的天靈蓋上點天燈。
紅燭透過厲鬼的眼眶,暈出兩道金色的火光。
他的顱骨果然是一座優秀的燭台。
「這樣就亮起來了。」
供桌上還缺貢品,衣絳雪恰好有些戰利品。
他將傀儡師掀開天靈蓋時露出的腦花燈、鬼仙尊淌著血的斷劍,還有影將軍有一張扭曲面容的頭擺在供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