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絳雪已經找遍了草廬,沒有發現任何異常。就好像主人正倉促離開,一切都保留著走時的模樣。
除了……
衣絳雪的視線,靜靜地落在了這座種滿了鮮花的墓前,認真道:「我拆我自己的墓,不過分吧。」
然後,衣絳雪毫不猶豫地亮出爪子,直接轟開了這座看似毫無異常的墓。
繁花散落,塵土飛揚。
表層的墓碑不過是障眼法,這座小土丘之中,並沒有真正的棺槨,而是一座疑冢,埋藏的至多是一副衣冠而已。
衣絳雪先打開最上層的棺槨,果不其然,其中並沒有任何骨殖,唯有一件開棺即灰飛煙滅的舊衣。
「衣冠冢嗎?」
衣絳雪也有所預料,他俯身,將深埋土中的石碑擦淨,才看見上面寫著三個字:「裴懷鈞」。
這是用小篆書寫。
用意既是用仙人之名鎮壓,亦是像是仙人確信了自己的埋骨之地。
「想要死在這裡嗎?」衣絳雪冷笑,「很好,我會滿足你。」
紅衣鬼王推動石碑,發現那背後還另有乾坤,那似乎是個通往山中的通道,碑後隱隱有風聲。
裴懷鈞真正藏起的,是一座地宮的入口。
紅線在顫動,是興奮,也是尋仇的本能。
「裴懷鈞,我來找你。」
「我來找你、我來找你——」
厲鬼的眼眸金紅,紅唇卻勾起,妖冶的面龐上露出天真又幸福的微笑,卻詭譎至極。
紅衣鬼王的存在,正如幽寒霧氣中的夢魘。
就算地宮有仙人的結界屏障又如何?難道攔得住他嗎?
衣絳雪笑著舐過指尖,笑容里藏著最天真的殘忍,最純粹的貪婪,最嗜血的恨意。
「懷鈞,你等著我。」
他吐息如蘭麝,喃喃道:「等著我……來殺你。」
第90章 再見東君
衣絳雪進入地宮時, 從最幽深處感受到熟悉的氣息。
或許他從須彌山地火里誕生時,如影隨形的夢魘就追上了他。
最初以為是幽冥漫溯的水流,二百年不斷塑造他的鬼體;而後又是灼熱的地火, 雕琢他的靈魂。
他像是無腳的鳥兒,漂浮在高空, 無所依傍。
也始終落不了地。
即使記憶全是空白,業火也不斷在他的魂魄中銘刻名姓, 提醒他是誰。
衣絳雪。
他名衣絳雪。
可厲鬼誕生之初, 也不過是徘徊在大雪裡的幽魂, 直到他在東君廟裡碰見了宿命。
青衫書生溫柔優雅,善解鬼意, 像是一陣拂過嚴寒凍雪的春風;又是濃釅甘甜的醇酒,令人忘卻憂愁。
衣絳雪毫無理由地相信裴懷鈞,正如信任自己。
衣絳雪也不意外當時產生的依戀之情, 甚至產生不了警醒:「他和我生生世世做道侶, 想要拿捏住剛誕生的我,手到擒來,我是沒辦法反抗的。」
他的記憶空白, 本就是一張白紙。面對最了解他的愛侶,產生雛鳥情節很正常。
所以,心機深沉的裴仙人就此乘虛而入,恣意塗抹屬於他的顏色。
用溫柔到教鬼溺斃的羅網,縛住落不下來的鳥。
然後將他揉捏、塑造成他想要的樣子。
鬼王。
裴懷鈞需要他成為鬼王,往後的每一步籌謀,都在達到這個目的。
在衣絳雪刺出消滅鬼師那一劍時,他清晰地感知到,他背後徘徊著無處不在的幽靈。
既是在風雪中溫暖他的懷抱, 也是籠罩他的扭曲陰影。
站在鬼王棺之前,衣絳雪拂過早就繪製完成的陣法,或許心中亦有懊惱:「我最終還是落在了他的陷阱里。」
但他並不會後悔。
兩人共同的默契發作,衣絳雪亦不會拒絕裴懷鈞,哪怕他的命運正在被一雙無形的手操縱。
幕後之人是他嗎?
或許。
他會去向道侶親口問出答案。
所以從鬼王棺里出來後,衣絳雪並不關心人族防線的構築,或是他們對鬼王的警戒與追蹤。
人根本留不住他。
他一刻不停地飛到東帝山。
甚至還沒來得及換下染著血污的喜服。
這不是他的血,而是裴懷鈞那具凡人軀體死去時,從胸腔處噴濺出來的仙人之血,染滿了他一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