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不會有人再輕視你、算計你、甚至要殺你,這樣才是真正的揚眉吐氣、安枕無憂。」
魏春羽連忙搖頭道:「裴兄,你太高看我了。我只是個不學無術的草包,遇了事,最多也就是躲開,怎麼會想到、做到報復回去呢?我覺著現在安安穩穩的——或許有些人會說我是不思進取——但這樣已經很好了。」
「我年幼時還沒被家父認回去,跟著母親過得清苦,我為了口混著沙子的湯水,跟人去收屍——那事兒旁人嫌晦氣啊,我不嫌,誰能不死呢?死得不體面就成了晦氣了?那晦氣的到底是窮人還是『嘎嘣』一下的死呢?」
裴懷玉捏著杯子,目光投入其中,不知是在發愣還是在專注聽著。
酒液折射的光轉著角度,落入魏春羽的眼睛。
——「反正我不覺得晦氣。我當時就想,這事兒能給我和母親換來點吃的,不寒磣。只是後來肯帶著我的收屍人病死了,我沒想到我第一次正兒八經自己收的屍體,是他的。他是一個......跛腳的身上一股黏糊草藥味的矮老頭,哈,太久了,我都不記得他叫什麼了,或者我從來就不知道。我只知道我偷偷喊他阿爹,還故意叫他聽見了幾次,他也沒反應。」
魏春羽講得盡興,一轉頭看到裴懷玉燒得通紅的面孔,「噯呀」驚道:「你醉了麼,裴兄?」
裴懷玉微微搖了頭,被酒氣熏蒸的眼睛亮得出奇:「沒有,我不會告訴魏禎的,你放心。」
魏春羽撇嘴道:「我也不在乎父親知不知道。我就是想告訴你,玉錚——我吃過苦的,不想再吃哪怕一丁點兒了,我不想拼死做什麼人上人,現在不想、永遠不想。我只想安安穩穩窩著,叫我苟活也好、懦弱也罷。」
「如果以後的你,和現在你說的不一樣呢?」
第10章 第十章 寄春酒家啟新程(一) 半真半……
「當然不會。我不會讓任何人逼我,做我不願意的事。或者......裴兄,玉錚,你說你師父還收不收徒弟了?噯,也不用,你們還要不要掃地的苦力?或者道觀接待來客的人呢?要是『不一樣』說的是我去仙門裡玩了,那我覺著還不錯。」
良久,卻並無回應。
魏春羽詫異地湊近醉鬼幾分,又自顧自灌下些滑潤的酒液,銜著抹得意的笑:「裴兄?玉錚?這就上臉昏頭了?」
魏春羽只道他酒力淺薄,卻不知道,在裴懷玉還是小魏、於沙場征戰的那些年裡,曾在交戰間隙,同戰友一人幹了半壇燒刀子。
那股辛辣從咽喉竄到胃,讓全身都燥熱起來,仿佛每一寸肌肉都更蓬勃,有了使不完的牛勁和氣吞山河的壯氣,連那氣勢洶洶的敵人,也只配做馬蹄下的爛泥了!
那時候,不要說半分醉意,裴懷玉反倒被那酒氣鼓舞得腦子更清醒、渾身更有勁了。
可如今換了個身體,卻被寥寥幾杯清淡的糟香酒掄昏了。
魏春羽千呼萬喚,才叫裴懷玉回了神,又迷迷糊糊地提起了親緣的話頭。
——「我以前過得也不好。你知道我燒祠堂,知道我遇見師父前有嚇人的瘋病,卻不知道,我那是拜裴榮風的生母所賜。」
此話一出,蒙著些醉意的魏春羽霎時驚醒了,他道:「玉、玉錚,你喝多了。」
慎言啊!魏春羽可不想第二天一早拉開門,外頭站著裴府來滅口的人,落得個「朝聽秘辛,夕慘死」的下場。
也不知怎麼一沾酒,好好一個知禮知度的裴懷玉就成了不吐不快的小可憐。
魏春羽正納悶呢,裴懷玉那頭還不管不顧地講著,直至一番編撰的苦淚盡數倒出,他才似長蛇露出捕獵的尖牙般,裝作不經意道:「阿魏,你呢?如今魏府里,你的父母兄弟待你可好?」
魏春羽「啊」地望過去,見到一個憂愁的側臉,油燈的光米粒似的落在裴懷玉眼下,竟像是晶瑩的淚珠。
魏春羽咳嗽兩聲,按下幾次遇刺的亂麻,只含糊道:「好啊,怎麼不好?苦日子都過去了。」
卻見裴懷玉微微搖了搖頭,又道:「假若我生母在世,一定也會待我好的。」
裴懷玉不顧那殘魂又慫又悲憤地叫「休得污衊我裴家人!」,繼續循循善誘道:「說起來,我生母還是阿魏你的姨母呢。」
魏春羽一個鯉魚打挺,驚道:「你知道我母親?」
「自然。我母親在世時同我講過許多,還叫我找機會把你母親的舊物帶給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