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境濕重,困了魏春羽一個人很多年。
耳邊隱隱有艙門開闔與江水晃蕩聲傳來,聽不真切。
眼前是裴懷玉汗涔涔的面孔,那人強忍著周身抽搐的陣痛,翻身將自己給桎梏住了。在他震驚的目光中,裴懷玉捂住了他的驚呼,另一隻手則去扒他衣服里的暗袋。
「你的藥、呢?」裴懷玉的大腦被攪得一團亂麻,勉力撐著問出一句,全然忘了唯一能回答他的人被捂死了嘴。
冷津津的江水混著汗水,沿著裴懷玉垂落的髮絲滴在魏春羽脖頸處,冰得他一哆嗦。
魏春羽被扒拉得衣襟散亂,他被捂得幾近窒息,甫一掙扎,身上的人就愈加使勁地按著他。於是他乾脆不動了,腦子裡那道聲音卻炸開百八十遍——「裴懷玉瘋了?他這瘋病還好不好得了了?他還能帶著自己找到母親的墳嗎?要不他一腳把裴懷玉踹翻自己跑路吧?太能折騰人了也......」
而當裴懷玉冰涼的手直接貼在他皮肉上時,羞惱「哄」地一下把他紊亂的思緒炸了。他抽動被壓實的手臂,勉力去推犯病的人。
或許是動靜大了些,木門被敲響了。
魏春羽一下僵住了,所有的念頭都靜了,只剩下一個格外強烈——千萬不能讓人進來。
——「魏公子,裡面沒事吧?落水的人可不好照顧,要是有什麼狀況,還是讓我和阿姊進來看看吧?我們在江上這麼些年,或許能幫上忙。」
是放心不下的倉松年。
好熟悉的話。仿佛發生過一遭似的。
魏春羽隱約感到些許不祥,但又沒能捉住那一絲滑溜溜的念頭。他聽到自己強壓著氣息的顫抖,把人打發走了——
「沒事沒事,我不當心磕到桌角了,你們快去睡吧。」
但裴懷玉就沒那麼顧及,他痛得像身體裡有一場暴亂。
蠱蟲執著地拱動,他隱約感到有一股混亂的力量牽引著疼痛,於是他當下果決得過分地,一口咬在了那股力量上。
唇齒間的血腥味平息了憤怒的蠱蟲,衝撞的氣血也隨之安頓下來。
有一股苦味的血,並不像藥材那樣會苦得刮去一層舌苔,它每每苦到將要難以忍受,便透出幾分甘淡來。
誰的血?
裴懷玉自迷迷瞪瞪中掙扎出來,牙還磕在那段繃緊的脖頸上。
是魏春羽——暴亂的源頭,那個震顫悲鳴的靈魂,貢獻出了他的血肉,讓那狂躁的蠱蟲安靜了下來。
同生蠱所系,一方魂體不安,引動蠱蟲作亂,需要未植入蠱蟲的另一方的血液補養。
魏春羽脖頸上被他啃破了,血跡和涎液把原本潔淨的那處搞得一片狼藉。而傷口的主人還不知道作惡者已經脫力昏睡過去,只消他一推便能掙脫。
他擔心再招倉松年招來,看到荒唐的情境——裴懷玉瘋了一樣啃他的脖子,於是自己只能壓抑著悶哼,憋屈地任他宰割。
腥濕的江水,連同滾燙的血液,一同將他二人籠罩其中。
分明只是一個發狂的病人,咬了自己一口。分明是件駭人的事,但在白慘慘的月光落在那張與他肖似的面孔上,照清那點交錯隱秘的淚痕時,在屈辱與苦痛之外,似乎還有別的東西掙扎著破了土。
在那人稱得上狼狽不堪的時候,魏春羽卻記起見他第一面——娟麗春光映在他面孔上,一片蕩漾春色中,唯他眉中神色清明堅定,他朝自己頷首:「某姓裴,名懷玉,字玉錚。魏公子,幸會。」
果然是......君子端方如懷中抱玉,姿容俊美如經切磋琢磨。
彼時也未曾想見,君子也有如此狼狽模樣,彷如是一角天穹撕裂,漏出供他撞見的秘辛。
而那一絲半點的新奇,似乎就要撐不起魏春羽因長久停留而積重的目光。
因疼痛怔忪片刻的大腦同這個不尋常的黑夜接上了軌,能覺察一切或稱荒唐的悄然滋生的念想。
身旁那人面孔蒼白緊繃、鬢角汗濕著,埋首在他側頸,他們的頭髮糾纏在一處,像兩片相撞的水草。
一種古怪的隱秘的犯了禁忌的感覺,在震驚和羞惱之後,淹沒了魏春羽,叫他不禁受了寒似的發起抖來。
......
夢如潮水褪去,醒時眼角溫熱殘濕。
才使勁眨了眼,撥開迷濛,便撞見那張夢中的面孔生生杵在眼前,驚得魏春羽折腕退卻:「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