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銀絲,像命運錯綜複雜的詭計現了形,被少年無傷的手揮開了,他走過剝開的路,到了棺前。
他伸手去推,反倒教那棺蓋叛逆似的閉緊了。
一陣摸索後,魏春羽死馬當活馬醫地往熟悉的凹槽上滴血,堆積在棺蓋上的銀絲也不可避免地蹭到了血色。
指尖的傷口被反覆磋磨,很容易就溢出了血。指尖的小傷口,能出多少血?但是魏春羽忽然感到指尖那塊空了,應該是麻痹了。
「怎麼走一步就要放一次血,我的血是什麼鑰匙麼?」那份麻痹感混著迷茫,自魏春羽的唇齒間擠出一聲喟嘆來。
那少見的竹製棺蓋吸食了血珠,卻不見變色,只同先前裴懷玉師父的棺木一樣,蓋中升起處小鎖眼。魏春羽熟門熟路地將平安玉鑰匙塞進去,未及轉動,便聽得頭頂「喀」的一聲。
被一路上古怪的機關嚇怕了,魏春羽立時停了手上的動作。
凝住的心神抽離,才發現裴懷玉也走到了他面前,靜立在棺木另一端。
隔著紛雜的幾痕銀色,裴懷玉抬眼用著全部心神注視著他,教魏春羽陡然想起漁船夜裡裴懷玉發瘋時的神情。
那時他囫圇說的是什麼——魏春羽眨了眼,記起來是「原來我十九歲,是這副模樣」。
那樣竭力回想的眼神,同現在一模一樣。
就在魏春羽握著鑰匙柄,遲疑著要不要問點什麼時,對面的人卻突然開口了,仍舊是心血來潮似的話語——「怎麼停住了......阿魏,你在想什麼?」
魏春羽疑惑地回望過去。
裴懷玉字字清晰地重複:「你現在在想什麼?」
聲音迴蕩在空闊的祭壇,似是被無意碰撞的鐘磬,又教人想起心魔蠱人神志的問詢。
「我在想,你之前是如何進來的——」魏春羽手下使勁,「喀」地轉開了棺蓋,在探身查看前又自問自答道,「好像也不難,你有你的裴家哥哥,這把鎖先前也在你手上......只是,你先前為什麼沒能把蠱蟲治好呢?」
一線銀色,恰巧垂棲在魏春羽的眼睫上,他不適地眨了眨眼,側頭避開:「只是,究竟為什麼偏偏只有我,才能幫你拿到解藥呢?」
見裴懷玉沒有再辯解、也沒有回答,他也不再追問,垂眼去看棺內主人,卻意外地見到了一個女童。
孩童約莫四五歲,面容稚嫩,身形瘦削,在裡頭保存得很好,同先前的那位青年門主一樣,如同只是隱沒了氣息。除卻脖頸上掛著一塊簡樸的玉石,再無什麼外觀可疑的物什,少女的面頰與衣物上也無疤痕和特殊紋路。
陪葬品只有其手中的一隻白花。
而那伸至棺內的絲線大半都繞在花莖上。
魏春羽學著先前裴懷玉的做法,探身將那支半風乾的白花取了出來,卻在觸手時被上頭的細刺扎破了皮膚,而後便是一串過電般的酥麻。
他微怔一下,自是沒放在心上,還朝裴懷玉伸手問道:「新鮮的小白花,還有麼?」
但裴懷玉卻沒有應聲,好像對他的任何動作都感到新奇,神色中又詭異地帶著些長輩對小輩的放縱。
「裴......」被花刺扎後的眩暈突如潮水湧來,像是將他扔進了海浪里,耳邊都是嗡鳴。
尚來不及喊完名字,腕上便生出了蛇類爬行的驚悚的癢,而後觸感更明晰了——是那些懸吊的絲線纏上了他,宛如外頭忽有了生命的枯藤,而他被這一場蟄伏吞沒了。
魏春羽伸出的手還僵在裴懷玉面前,那聲急切而破碎的呼喊被銀絲切割,裴懷玉對上他驚詫的眼神,下意識伸了手。
於是被方才如同棉線、卻在此刻鋒利如刃的銀絲,在手背上烙下一道刮痕。嘗到鮮血氣味的銀線興奮地瘋長,試圖故技重施地將他同魏春羽裹在一道。
刺痛。
他猛地回身,劍光即刻自掌中劈出,他自地上一踮,飛身退下台階。
那些用著人血盛宴的魔絲,將魏春羽倒吊著。
他束起的墨發狼狽地垂落,遮掩住了全部的神情,遠遠掃去一眼,只當是個穿了線的玩偶,毫無聲息地懸在空中。
魏春羽有一瞬間掙扎著驚醒,他仰著脖子,手指緊緊摳著粗糲的銀絲,指甲里湧出黑紅的血色。
他知道裴懷玉在那——那最外層的那一級階外,他喉嚨里像個破漏的風箱,血沫在他含糊的聲音里溢出唇邊。
他聽見自己說:「救我......裴懷玉......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