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我至今想不通,人心怎麼會變得這樣徹底?小時候,阿杏可黏我了,脆生生喊我哥哥,我生病了她就日夜不分地趴在枕邊盯著我,比我這個生病的人還難過。後來長大了,怎麼就成這樣了呢?」
裴懷玉道:「要是你捨不得,我現在就可以取出子蠱。」
殘魂輕笑一聲:「別,千萬別。她該給自己贖罪的。只是想起來,我還是難免感傷。你可別覺得我矯情,要是有個人這樣對你,你也會同我一樣的。」
「不會有的。」
裴懷玉想,他從來便是一個人,從魏春羽到裴道長,再到自稱寡人。不會有這樣的麻煩。
不過也不盡然,畢竟上輩子他最後只剩了半個人,泡在碩大的瓶子裡。
念及此,他唇角一緊,驀地笑了。
......
身旁的魏春羽與阿杏,似是交談甚歡。
魏春羽面容妍麗,瞧人時不自察地睜大了眼,泛金的瞳仁便映出眼前人,仿佛全心全意地信賴著你。
而那光潔的額上還掛著滴水墜子——正微微滑落,將將要沒及微蹙的眉頭裡。
可憐可愛。
阿杏怔怔地盯著少年,在下意識用手截住水珠的後一刻,才反應過來做了什麼,霎時向後趔趄半步,又遞出塊帕子去。
那帕子像一抹春日枝頭的梨花白,顫顫巍巍地躺在少女的掌中。
少年伸指一勾,眼中帶笑,似春水破冰潺潺淌過,他也湊近少女:「多謝......小阿杏。」
裴懷玉屈指抵住少年脊骨:「師侄,你還記得我們出來是做什麼的麼?」
「唷,師叔反倒教訓起我來了,剛下山就捎上了這麼一位貌美如花的姊姊,我還當是師叔的記性最不好呢!」
「噯噯噯,別用力!玉錚!我自然記得——那百草堂是湯家常光顧的藥鋪,藥有問題自然要先查那鋪子......」魏春羽被他抵著不得已邁出幾步,他扭頭急道,「別推我,我要摔撞到別人了!」
「那百草堂在何處,你可記得?」
魏春羽艱難地「唔」了聲:「在前面。」
阿杏在一邊禁不住笑了:「人可以朝著四面八方,究竟哪邊才是前呢?」
「那就問上一問咯,總有人走過那條路的,順著過去當然就是前。」
裴懷玉鬆開手,「哦」了聲:「那如果路變了,或是從來沒有人走過呢?」
魏春羽微微眯起眼,同狐狸似的笑了:「知道要去哪,這些都不重要,更何況——」
他腳下慢了一步,同裴懷玉並肩,慢條斯理地接著說:「更何況不是有阿杏......和你,與我同路嗎?」
裴懷玉輕哼了聲,用寬大的袖子將他擋開些:「那你可要小心,別踩到你的同路人。」
三人拐過麵攤,裡頭便是個狹小的藥鋪——只外頭的勾金牌匾還有些氣勢,昭示著這裡便是「百草堂」。名字大氣,名聲也響,那門框陳舊的木質與磕壞了數個小坎的門檻,也變得不打緊了。
需得朝里邁十餘步,經過了取藥的長櫃,眼前才豁然明亮——那裡頭原來連著個寬敞的房間,有一個長者帶著學徒在配藥。
「同你說了,那柳大夫寫的『麻一桂二』就是麻黃湯桂枝湯的方子混著來,你看看自己配的什麼?」那額角略有凹陷的老者撥了撥一包方藥,氣得捏起長藥匙敲了兩記少年的頭。
那少年捂頭不服氣道:「張潔在《此事難知》里都說了,九味羌活湯比麻桂混方好不知道多少!效用在,壞處又少,怎麼不能配了?」
「能,當然能,」老者被他氣笑了,「你出門直走,走上三天三夜,離我這裡越遠越好,別在老夫的藥鋪里大顯身手,把這個鋪子都害沒嘍!」
「那大夫是個不識事的,難道要病人也跟著受苦受難?」
那老者冷哼一聲,只衝他擺擺手:「你沒看到病人,只憑著書上一星半點東西,就要改大夫的方子,這要是真說出去了,誰還敢來百草堂配藥?你走罷,我自去同你父親說,我是要不起你咯!」
少年激憤的神情僵了僵,被攥緊的衣角放開時,露出些手汗,他想要為自己求情,但老者卻已側身避過他去。
魏春羽便是再這時上前的,他亮了府宅的牌子,沖老者道了句「湯府取藥」。
那老者微微頷首,見少年還咬唇瞟著自己,木頭似的杵著,不由更為惱火:「拿藥去,你還真想立馬就回去?」
少年的眼睛微微睜大了,他緊忙點了頭,「欸欸」地拿藥去了。
落後半步的裴懷玉朝少年風風火火的背影笑了一笑:「不知這可是先生的小徒弟?」
「算不得,只是他父親同我有些交情,托我平日裡照看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