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姚春華說,他替小師弟去一趟就完了,結果不巧,鄧芙的幾處舊封印又出了問題,他只得十萬火急趕去別處。
於是最後的安排,成了被灌下許多丹藥的病勢穩定的裴懷玉,帶著學有小成的魏春羽下山。而清一守觀,也看著些年幼弟子。
至於杜居仲,舊傷的瘢痕也脫落乾淨,他過完元旦便與眾人告別,承諾了明年元旦還回來,就含著兩泡熱淚最先下山了。
在裴魏臨行前一晚,魏春羽窩在了藏書間。
枯黃如蟬翼的古籍自他指間掠過,那書脊脫落的細線就垂落在他腕骨上。
逐漸甦醒的日光自高人半頭的狹窗射入,將每粒打著旋的浮塵子,包裹得無所遁形。
而外頭的人叩響了門:「小師侄,玉真喊你和他下山去。」
【 大青觀里那幾個獨處的月下,一切聲音都靜了,心跳反而更清晰。
沒人相信,不會有這樣一個瞬間。
裴懷玉忘記過去,忘記必須報的仇、殺的人、走的路。
魏春羽不想將來,不去看血中蠱、觀外事、被卷進的謀權局。
只有對方。
那一刻他們眼裡他們的世界裡占據全部心神的只有對方。
如果這一刻真的這樣輕鬆、安寧、叫人心底忍不住發笑,那為什麼不值得捨棄一切求它永恆呢?
那個羽毛似的幻覺似的吻,為什麼不能更長久地落在他們心上身上呢?
為什麼不能共白首,就在這裡,誰都不死誰都不走呢?
為什麼呢為什麼呢?
笑著笑著,相視笑著,忽然就要哭了。
不知道什麼東西鋸木頭似的割著心裡的肉、嘴上的笑,逐漸覺得好苦好苦,好苦好苦。
分明在笑,分明還幸福,但不知什麼時候、很快、總有一刻終有一刻他們就要被剿殺、被審判。
為什麼要有這樣一刻呢?
希望有明天的時候,難道他們自己不夠清楚這本身就是一種可笑的空想嗎?
可偏偏兩個人都曾做過這樣的夢啊。】
第35章 第三十五章 湯家宅活人扮鬼(一) 裴……
自大青山東面下來, 沿河往下遊走十五里,就匯入了小鎮的人流。
大疫初消,街上的小販回潮似的多起來了。
一條銀魚自簍口蹦出, 它修長有勁的身體抽在魏春羽的胳膊上。
他「哎喲」一聲, 那魚還在他腳邊跳騰。
前頭裹著短打布衣的老伯, 背上緊縛著魚簍, 聞聲急轉, 將那條被人踩了兩腳、無力翻動的可憐魚拾了起來,拋回簍子前還白了魏春羽一眼:「大膽豎子!青天白日偷老夫的魚作甚!」
魏春羽驚得一時眼睛都瞪大了:「分明是你這魚跳出來, 打在我身上了。我手上還是乾的, 沒有沾到魚身的水, 你可別攀扯我。」
那老伯堆疊的眼尾皮肉微微顫動,見他並非孤身一人,才陰著臉遁入人堆了。
淺色袖管上一處水漬顯眼,鼻翼煽動,似乎還留著些黏膩的水腥氣。
魏春羽捏著那截袖子,轉頭卻見裴懷玉同阿杏交頭密語著,只那輕飄飄的目光裝模作樣關照著自己,不由眉頭一抖:「這魚打得袖子著實難看。」
他身子一側一轉, 切進了那二人間, 只苦惱地沖少女眨了眨眼睛:「阿杏姑娘, 你說是也不是?」
要說裴魏二人是如何碰到的阿杏,還得從裴榮風身上說起。
那裴榮風縱容新丫頭欺辱阿杏,手段日漸惡劣, 叫她實在不堪忍受。無奈之下,阿杏求裴懷玉收容了自己,寧肯跟著個沒權沒錢的將死之人, 也不願在吃人的後院裡待了。
裴懷玉也答應得痛快,叫阿杏吃了子蠱,拿新尋著的秘寶裝一簇他的命燈,就屈尊問裴府要來她的奴契。阿杏照辦了,又在他們下山時與他們匯合。
在裴懷玉應允阿杏跟在身邊時,那隻殘魂還奇怪:「命燈已經到手了,你是轉了性不成?」
裴懷玉和風細雨道:「我平生最恨背主之人。猜想你也樂意看著她被子蠱折騰灰敗的模樣,才將人留在身邊。如何?有沒有感覺你的執念散了些?」
殘魂誠實道:「沒有。你且再試試別的做法,我記不得自己的執念是什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