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燭的目光終於定在魏春羽空空如也的頸間,微微蹙了下眉頭。
「闕離枝?」他緩緩咀嚼過這個名字。
他捻了捻袖邊象徵著長老身份的神獸繡紋,染不上燭火溫度的面孔上,唇角扯動,同眉眼一道湊成副居高臨下的模樣:「竊石引禍之事的苦主後人,已在回宗的路上了。一個是死而復生的南雀門闕離枝,一個是板上釘釘但喊冤叫屈的東龍門罪人藺千葉——」
短促的氣流自他鼻腔內衝出,釀成一聲意味模糊的輕笑:「罷了,我也想看看,你們能攪出什麼渾水來。」
......
徐潛生回宗,是在一個雪住放晴的冬日。
被夯踩壓實的雪堆,將冰棱似的光柱折到人眼裡面上,叫抬眼對視成了件困難痛苦的事。
魏春羽能感到「闕離枝」對自己虎視眈眈著,於是他一刻也不敢放鬆,拿下法器後的十個晝夜不曾闔眼修整、亦不敢冒險入定。當他再見到先前朝夕相處兩月有餘的徐潛生時,已是副眼睛通紅的狼狽模樣,他甚至感到自己的面頰肉都頹怠欲垂。
這十日裡,魏春羽與梅長歲想盡法子,終於將那穩定神智的法寶一分為二、各自戴上了,只是法寶的威力也大大削減,需得時刻提神,才不叫這秘境蠱惑了去。
為早日脫身,魏春羽只得動用喬天妒刁鑽自損的湮形術,依梅長歲所言,使盡心思與手段將靈力注入四十八處人與物上,只待尋到最後一處,便能開啟秘境出口,點燃手中符籙入陣離開這裡。
在靈力虧損、神思鬆弛時,魏春羽呆呆靠在床榻上,朝著窗外發愣。
他想,他還離得開這裡嗎?他和梅長歲能順利啟陣嗎?
為什麼出入「道階」千百次的無相宗會接連栽了兩個跟頭?先是弟子失蹤,再是連長老也著了秘境的道,失去了宗門獨有的法寶、被吞沒了神智。
秦燭懷疑起他了嗎?應當是的,他見到裝作失志的自己,沒有立行解救,還有他念出的衛花,和他語焉不詳的話。他想怎麼對付自己,怎麼對付無相宗人?
他甚至想到,自己為救梅長歲冒然闖入「道階」,究竟是對是錯。但梅長歲曾幫過自己,若不是他,恐怕自己已成了洗心潭底的一塊枯石。
......
而徐潛生正是在他發怔發痴之時來的。
地牢里沒有光,除卻囚犯與看守以外,唯一充作活物的風裡,也有股令人肝顫皮緊的嘔澀氣,那團混雜著血腥與塵垢的味道,與秘境本身一起,衝擊著外來者的意志。
魏春羽眼前的風被擋住了,他艱難地辨認著來人,最後也沒有開口。
他聽到門鎖被撇開的脆響和衣料的摩挲聲,然後是那具靠近的溫熱的身軀,他被抱住了,連同滿身的塵土與傷痛。
「離枝,師弟?」
「你還活著,你真的還活著?」
魏春羽感到闕離枝的情緒衝撞著自己,使得自己的眼角燙濕。
在他的沉默中,徐潛生微微鬆開了他,有些滯澀地開口:「既然你活著,那師父他們......」
強烈的情緒波動叫魏春羽頭腦發昏,下一刻他就不受控制地冷冷開了口:「師兄,挾制避羲魔那一日,你是親眼看著大家死的。」
「那你呢,師弟,你又是怎麼活下來的?」
闕離枝漸漸大聲咳笑起來:「怎麼,難道只有你這個受盡宗門與師父寵愛的南雀門大弟子能活,我們旁的人連一線生機都不能有嗎?」
「師兄不是這個意思,只是問問你,為什麼活下來後又躲著不回來見我,為什麼要在我面前假稱早已死去的照夜白,又是為什麼為了救害死師父與同門的藺千葉冒險回宗劫獄?」
「離枝,你離開熹微城後,你留下的那具殼子我也有好好照看,我在想你是不是因為我沒有第一時間認出你才與師兄賭氣,或者是因為難過不想回到空蕩蕩的南雀門......這些師兄都不覺得你有錯,但唯獨一樣,你為什麼要救藺千葉呢?」
闕離枝說:「我不是要救他,我只是想去看一眼他,問一問他為何這樣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