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晴越過她的肩膀往屋裡看去,一個消瘦的中年女性正慌忙收起桌上的藥瓶。
而後,她在名單上完成記錄。
這樣的情況,在警方的走訪記錄中不是第一次出現。總有人認為心理疾病難以啟齒,不願意尋求幫助,反正別人也不一定理解,於是選擇閉口不談。
而一些終於下定決心求診的人,也常常因家人一句「別想太多」或「你就是太閒了」,打消所有的勇氣。
這些偏見與誤解,或許比他們正在追查的案子更難突破。
下一戶人家的門鈴還能用,鐵門上歪歪斜斜釘著手寫的門牌。
祝晴按下門鈴,鈴聲在走廊迴響著。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隔壁一個阿婆開門出來:「你們找誰?」
祝晴核對名單:「請問丁盼香還住在這裡嗎?」
「早搬走了。」鄰居阿婆搖搖頭,「那女人命苦啊……老公得病死了,自己拉扯個傻兒子。」
梁奇凱追問詳情,才知道阿婆口中的「傻兒子」,是真的智力障礙。
出生時醫療事故造成的,治不好。
「後來呢?」
「誰知道呢。」阿婆擺擺手,「突然有一天就不見了,連個招呼都沒打。」
祝晴撥通警署電話時,梁奇凱正低頭研究走訪路線。
他把鄰近的地址都標了出來,這樣跑起來能節省不少時間。
二十分鐘後,警署回電。
「查到了,是一年前的事。」
「去年,丁盼香帶著她兒子一起在出租房裡燒炭自殺。畢竟——如果她走了,兒子一個人沒辦法生活下去,不得已才做這樣的決定。」
「沒選自己家,可能是因為捨不得吧……那兒曾經留下他們一家三口美好的回憶。」
……
另一邊,曾詠珊和豪仔來到觀塘。
鄧巧蓉,三十七歲,未婚。
她在療愈會資料上填寫的,是一間茶檔的地址,在這兒工作的洗碗工是包住宿的。
茶檔老闆不太清楚情況,叫來了領班。
領班將他們帶到茶檔後面的小巷,這裡就是員工們的宿舍。
「巧蓉?她經常幫別人頂班的,上完晚班,緊接著就上白班,就是為了多賺一點錢,給家裡寄回去。」
「家裡的長女嘛,負擔大,妹妹要管,弟弟也要照顧……排班表永遠填滿,自己連件像樣的衣服都沒有。」
「懂事有什麼用?」她感嘆道,「活著的時候任勞任怨,死了都沒人在意,連個燒紙的人都沒有。那些弟弟妹妹啊,真是沒良心。」
領班說,她記得鄧巧蓉剛死那會兒,嚇了全茶檔的人一跳。
有和她相熟的洗碗工提起,她曾說過,自己是多餘的。
「其實巧蓉一直都很開朗的,那段時間卻突然意志消沉,說這樣的話。不過人嘛,總有想不開的時候,阿芬還以為她只是發發牢騷而已。誰知道,沒過幾天,她居然自殺了。」
「就在這裡上吊自殺的。發現的時候,連凳子都沒踢翻。就像她這個人一樣,儘量不給別人惹麻煩。」領班加快腳步,走在前面,用鑰匙打開盡頭的這間宿舍,「後來,家屬來領屍體,一滴眼淚都沒掉,還拉著我們老闆要賠償金。老闆當然不想搭理他們,不過這一家人太難纏了,最後老闆圖清淨,多給他們補了兩個月工資,才把人打發走。」
屋子很小,空蕩蕩的,並不顯陰森詭異,兩位警員只覺得悲涼。
這間宿舍,再也沒有人敢住。
有關於鄧巧蓉的一切遺物,家屬根本就不要,老闆就只能讓人當作垃圾清空。
「巧蓉看心理醫生?不可能,她哪來的錢。」領班說,「每個月工資剛到手,就全給了家裡。爸媽要錢買藥,妹妹要上學,弟弟要結婚,全部工資都不夠他們花的,自己連渣都不剩。」
問到免費心理治療時,她回憶片刻,搖搖頭。
「不清楚,要不你們去問問以前住她隔壁的阿芬。」她說著,補充道,「不過阿芬早就已經不在這裡做了,我們這裡沒有留她的號碼。你們是警察,應該能找得到她吧?」
離開時,夕陽在地面灑下金黃色的碎光。
曾詠珊和豪仔停下腳步,再次朝著宿舍那間小窗戶望去。
房間裡積了厚厚的一層灰,轉眼間,鄧巧蓉已經離世整整一年。
……
走訪終於有了眉目,現有的證據鏈顯示,四名死者都曾接觸過療愈會,而祝晴提供的電話錄音也直接證實了一個關鍵事實,心理醫生許明遠非法獲取療愈會會員名單,並刻意挑選那些孤立無援的女性下手。
未完成的走訪名單中,還剩下十九人。
每個名字背後都可能藏著更多不為人知的悲劇。
一條條鮮活生命的隕落令人心痛,但既然罪惡已經發生,警方能做的,只有更加嚴謹地取證、還原真相,讓罪犯得到最終的制裁。
警方無法確定,這四名女性的自殺都與許明遠有關,仍在繼續追查。
但目前,對心理誘導自殺無明確法例支撐,需要累積足夠的間接證據,才能實行指控。
梁奇凱從紅色電話亭里出來,坐回副駕駛。
回警署的路上,他溫聲道:「聽說莫sir申請了特殊問話許可,帶人去搜查心理診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