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兩個「林汀潮」四目相對的瞬間,連空氣都變得凝固。
鄺小燕坐在椅子上。
這些年來,她用了太多心思去模仿林汀潮。從髮型到妝容,從說話的語氣到微小的表情,就連走路時肩膀擺動的幅度都精心揣摩,再加上整形醫生的鬼斧神工……其實原本應該更像才對,要不是林汀潮此時瘦得過於憔悴,她們面對面坐在一起,或許會分不清彼此。
林汀潮提出會面請求的時候表示,有些話,她想要當面問清楚。也許當時她是想要問清楚有關於計劃之初「父母」的遲疑,以及最終他們打算如何安置她……囚禁她一輩子嗎?那些疑問,曾經被林汀潮拿來拷問自己,是反覆的折磨。但是現在,她坐在鄺小燕面前,看著對方眼中閃爍的複雜情緒,突然覺得一切都不再重要。
「記得榮子美嗎?」林汀潮突然開口。
鄺小燕與林汀潮的命運,從七年前就緊密地交織在一起,經過許多個階段。
第一個階段,鄺小燕接觸到一個嶄新的世界,她看著在舞台上翩翩起舞的林汀潮,仰望著那個明媚閃耀的女孩,幻想有一天,自己真的能向她靠近。第二個階段,她在九龍塘的舊屋學跳舞、學英文、練習談吐和禮儀,她憤恨不甘,為什麼自己要將時間耗在無窮無盡的等待中,只為了一個成為替身的機會?她明明已經做得足夠好。
第三個階段,她正式頂替林汀潮,看著那個曾經的白天鵝被鎖在地下室里,足尖再也無法繃緊,恨意有了落點,鄺小燕的心態早就已經扭曲。她甚至開始享受這種掌控他人命運的快感,至少在那時,她是高高在上的。
而此時此刻,是最後一個階段,她以為她們的位置又重新互換,就算林維宗和麥淑嫻被定罪,林汀潮也能繼承林家的一切……然而,林汀潮忽然提起榮子美。
鄺小燕怎麼可能不記得榮子美?
那個平凡、臃腫,總是穿著洗得發白的格子襯衫,連和人對視都不敢打正眼的表姐。每次鄺小燕忍不住地炫耀時,榮子美都會用那雙粗糙的手握住她的手腕,勸她要腳踏實地。
鄺小燕說,榮子美嫉妒她能成為真正的天鵝。
然而此時,從林汀潮口中說出的話,這麼荒謬。
鄺小燕以為自己聽錯,甚至對照著她的口型,加以確認。
「最後發現,榮子美才是真正的千金。」
林汀潮是從警方口中得知這個真相,此刻,她平靜地轉述。
這場命運開的惡劣玩笑中,可悲的不僅僅是她一個。
「你說什麼?」
「警方確認過了,榮子美才是林家真正的千金。」
果不其然,鄺小燕的瞳孔驟然收縮,臉上的血色瞬間褪去,神色變得猙獰。
她的面部肌肉扭曲著,尖叫著站起來,又被手銬拽回椅子上,金屬在桌面撞出巨響。
鄺小燕像是被抽走全身力氣般,跌坐回去,雙手還在顫抖。她臉上精心模仿的表情,一點點崩塌。從十六歲開始,直到現在,整整七年時光,她也一直被困在執念里。
林汀潮轉身時,聽見身後傳來壓抑的嗚咽聲,那聲音里夾雜著破碎的咒罵與抽泣。
會面室的鐵門被重新關上,將一切聲響隔絕。這一刻,她仿佛又跑過地下室狹窄的台階,站在高處回頭,看著陽光被隔絕在厚重的鐵門外。所有的聲音都消失了,就好像剛才的一切都是幻覺。
「重新開始吧。」祝晴說,「林汀潮。」
林汀潮回過頭,目光落在祝晴的臉上。
她的眼神有些迷茫:「我不是林汀潮,我是誰?」
這個問題,那些輾轉難眠的深夜裡,她問過自己無數次,每一次都有不同的答案。直到親眼看見DNA報告之後,她意識到自己的人生簡直像一場笑話,竟再也找不到答案。
「你是林汀潮。」祝晴說,「只不過不是林維宗、麥淑嫻,甚至馮凝雲的女兒而已。」
明明是這麼熟悉的名字,林汀潮卻好像亂了。但這些都不再重要,可以被留在過去。這位警官告訴她,只要她願意,還能重新開始。
走廊盡頭傳來隱約的說話聲和腳步聲,是平凡生活的碎片,對她而言熟悉又陌生。
保釋手續已經完成,門外,沈競揚靠在走廊邊。
看見林汀潮出來,他下意識站直身體,卻沒有貿然上前。
他的視線落在她的右腳上,像是擔心長久的站立會影響她的傷口癒合。
林汀潮看向祝晴。
這位Madam的話很少,眼神卻是堅定的。
林汀潮的眼圈微紅,點了點頭。
「我們回家吧。」她轉身對沈競揚說。
這句話說出口的瞬間,林汀潮仿佛卸下千斤重擔。
沈競揚怔了怔,隨即快步上前,扶著她的手。
他們並排走在警署長廊里,走得很慢,腳步聲交錯,身影漸行漸遠。
「祝晴!」